杨柳奏楚乐,明月上青苔———记悉尼文化名人杨明老师
在悉尼西区华裔相济会安老院附近,有一座老旧的小庭院“又一村”,掩映在绿树下的大门前,是一排竹子;周围的兰花和菊花旁边,长着一些野花野草,充满了野趣。
杨明老师与记者及“又一村”村民在“兰亭”前合照。
我轻轻叩开了旁边后院的木门,在杨师母的引领下,沿着石铺的曲径小道,来到了加盖的后院。几张书桌,十来把椅子,一套旧式的茶具,杨明老师正在为学生晓云讲解《说文解字》。
眼前的杨老师,正在跟学生比较几个版本的《说文解字》,引经据典地分析字的起源和演变,更一笔一画的书写在纸上,详细地解释。
杨明老师向学生晓云讲解《说文解字》。
笔者与杨老师点点头打了招呼之后,也坐到了一旁,静静地聆听着:分析得头头是道,讲解时条理清晰,从字的起源,字形,意义和后来的演变,娓娓道来,完全就是一本“活字典”。
家有藏书三万册
今年已经86岁的杨明老师,2004年从麦觉理大学退休之后,先后在明月居士林、华裔相济会、潮州会馆等社区免费教授书法,古筝和二胡等,后来,更教授文字学,讲解《说文解字》等古籍书。近20年来,他可谓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澳洲潮州会馆书法班谢师宴。
杨师母给我冲了一杯越南咖啡,而给杨老师则泡了一杯浓香的红茶。笔者就静静地开始聆听杨老师的故事:
出生于广东澄海的杨明老师,父亲却是在海山出生。和旧社会很多穷苦人家一样,姓刘的爷爷在先后生下两个儿子之后,再生下父亲。因为家贫,排行第三的父亲一出生,就被送到了澄海一户富裕而没有子女的人家当儿子。从而,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而他排行第四的弟弟,也是因为家贫的原因送给了一户陈姓人家,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了。
刘姓爷爷是海山的一个普通渔民,而当地的贫穷是远近“驰名”的。杨明老师说,如果爸爸没有被送给杨家,自己的人生大概也会是在贫穷中度过。“贫穷”限制了你的发展,也限制了你的命运。
杨姓大户人家是清朝武官,很有钱,但就是没有子女。收养了杨父之后,视为己出。不但为父亲提供了很好的早期教育,成长之后,还送父亲到上海学医。在考取了中医师牌照之后,“悬壶济世”。后来,又追随李宗仁、白崇禧和卢汉等加入了国民党军队,担任随队军医。
在父亲的影响和坚持下,杨明和他的弟弟,也都先后学医,并且毕业拿到了执业证书。可惜,杨明老师从小到志向并不在从医,而是喜欢文学和历史。这当然是由于他在越南佛教大学攻读的专业“人文科学系哲学科”的缘故,而另外的一个原因,可能是他从小与家中的三万册藏书“作伴”的缘故:一次偶然的机会,父亲拍买到一批十分珍贵的明清刻本藏书,以文史哲学为主,共三万册。
爱书的父亲用大屋把这批书收藏起来,而喜欢阅读的杨明老师,当时大概是15岁左右,就“如飢似渴”般地阅读起来,可以说,那时,他读了成千上万本各种文史类的书籍。正是这些书,影响力杨明老师对未来人生的选择。
记者生涯
从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1975年),杨明老师都在他喜欢的行业《亚洲日报》和《远东日报》中担任採、编、译的文字工作。后者作为越南销量位居第二的华文报纸,《远东日报》创刊于1940年,是当时全越南影响力最大的新闻媒体之一。工作了近20年的杨明老师已经是新闻主笔,全盘负责报社的採编工作。任内期间,他曾作为战地记者,随美军泰勒上将遍访越南17纬线以南各战区,与美军驻越新闻处直接联络。当时,对美越战争和美军在越南期间的很多重大新闻,都出自杨明老师的手笔。
70年代在越南远东日报时任主笔。
越南解放后,新政府成立的《解放日报》,也第一时间招揽杨明老师加盟,聘请他担任总编辑一职。
当时,杨明老师虽然答应下来了,但他还是有所保留:“我不是越共的党员,恐怕不一定适合担任这个职位?”
但推荐人却看中了杨明老师“亲共”的一面,特别是杨明老师曾经在1948年的时候,从越南回到广东汕头读了一年中学,在那段时间裡,杨明老师的思想饱受“左派”的影响,这对于从小就有“爱国”倾向的他来说,是一段难以“抹去”的情感。
喜欢钻研古文,爱读李杜诗词,好玩二胡古筝,善于油画书法,精通中文、越文、英文和法文四国语言;多才多艺的他,在新闻媒体的行业中“打滚”多年,从电讯新闻翻译做起,到新闻编辑,国际新闻编辑,到撰写《远东日报》社论的主笔。还以记者的身份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成为战地记者,可见他对这个行业的“锺情”之深。他于1967年曾担任新加坡《星洲日报》战地通讯员,1968年代表越南华文报界参加台北世界华文记者大会,并向当时的蒋介石总统贺寿。
可是,让他接手《解放日报》后不到一个月,他就因为“理念”不同而放弃了高薪厚职的总编辑职位。而继续担任越南潮州公立同心中学校长的行政管理和潮州六邑医院董事局办公厅主任的职位。直到离开南越,逃到澳洲。
从越南中学校长到澳洲清洁工
从1975年南越解放,到1979年投奔怒海抵达澳洲悉尼,杨明老师继续留在了越南的时间大概是四年。由于当时“排华”事件,杨明老师和太太一起“逃离”了越南。说是“逃”,是实情,因为当时他们是用每人“12两黄金”的真金,买下一条18米长的渔船中的一个“位置”,从海上漂流来到澳洲的。据杨师母回忆说,当时这条18米长的渔船,共搭载来200多名“逃难者”。
澳洲“ 杨明书院”教学生涯至今。
渔船先是漂流到了马来西亚难民营,随后,又辗转来到了澳洲悉尼。怒海逃生的痛苦经历,面临过“生”与“死”的考验,杨明老师早已看透人生,淡薄功名,坦然面对一切:他在悉尼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间澳洲著名的ROTHMAN大烟厂裡当一名“清洁工”,而且,为了生活一干就是13年。
从一名著名的记者和中学校长,突然之间变为了一名清洁工,其“落差”之大,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承受得了的。但杨明老师走过来了;在这期间,他倒还有心情利用清洁工作的“空馀”时间,“躲”在一边看书,连其它西人的同事看到都难以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清洁工啊?”
期间,他曾经投了不少的“简历”到学校和媒体,包括麦觉理大学,但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在麦觉理大学十年教授中国书法生涯。
一直到了1994年,杨明老师突然接到了麦觉理大学的信函,澳洲著名的汉学家贺大卫(David Holm)邀请他到大学担任导师,教授中国书法课。这离他在1984年投寄到申请简历,已经是过了整整十年了。
十年的风风雨雨,十年的世事沧桑;这一年杨明老师已经是“耳顺”之龄了。他终于再度找回来自己的专业所长,在麦觉理大学中文系中国书法科,开始了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十年”。
中国书法和中国文字
回到了熟悉的校园,重拾文史领域的书法和文字,杨明老师可谓“如鱼得水”般的自由和快乐:
执教麦觉理大学中国书法课程的十年里,杨明老师教过来自不同国家和民族的学生,应验了中国的一句古语:“有教无类”。他的学生,不但遍布悉尼,还有一些留学生已经是学成归国,有来自欧洲,亚洲和非洲等地的,可谓“桃李满天下。”
2018年获澳华文化界杰出贡献奖。
退休后的杨明老师,依然是“退”而“不休”,他免费开设了书法课、古筝课、《说文解字》浅析、《易经》解读等不同的课程,只要是学生有需要的,他可以讲大课,也可以开小课,循循善诱,孜孜不倦;学富五车、样样精通的杨明老师,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2002年与刘渭平教授在中华文化中心书法展。
当笔者问他整天都是为学生而忙碌,是否会觉得累时?杨明老师笑了笑说:“我这是要‘只争朝夕’啊,希望能在自己去见马克思之前,把这辈子的学问,都教给学生,知识和学问是带也带不走的啊。”
十几年前,澳洲本地的ABC电视台和中国中央电视台就专门採访过杨明老师,报导过他的故事。近年来,一是身体状况不如以前了,而更重要的是一向做人低调的杨明老师,退休后20多年来都是“只问耕耘”地教书育人,从来都不去争:“名利于他如浮云。”
2002年与梁羽生夫妇,陈耀南教授,袁宜章等出席书画展。
其实,杨明老师还有一件放不下的“心事”——“又一村”的老宅里整整挤满了大厅房间的几万册书籍,裡面当然还有他从越南千辛万苦,经过多年才转运来悉尼的2000多本家传珍藏明清刻本。如何才能更好地保存下来呢?
听着眼前这位文化人的前辈,当垂垂老矣之际,所放不下的“心事”,竟然是这“满屋子里的书。”唯独没有半点的“名与利”,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在ART GARAREY 讲“中国茶道”。
笔者不才,班门弄斧,请教于方家。草就嵌名一联:
杨柳奏楚乐,
明月上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