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各个微信群里都在流传这么一则神秘的消息:
温馨提示: 今晚9时30分,央视新闻频道(13频道),白岩松主持《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专题现场直播,邀请钟南山院士介绍疫情,请互相转发,让家人、朋友届时收看。
尽管当天有媒体紧急辟谣,1月26日白岩松不会对话钟南山,但人们依然奔走相告。
所有人,都在期待钟南山说两句,甚至不惜为此造谣、传言。
钟南山后来确实接受采访了。1月28日,钟南山接受新华社采访,回答人们最关心的问题“疫情还会不会大爆发”。
无论钟南山说了什么,人们看到他的出现,仿佛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
这不是钟南山最近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别忘了就在一个多星期前,中国上下人民还沉浸在过年的滋味中,是钟南山几句话叫醒了所有人:“(这个病毒)肯定是人传人”、“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去武汉”。
话音未落,84岁的钟南山义无反顾坐上列车,来到了武汉防疫第一线。
哪里需要英雄,哪里就有钟南山。甚至连“钟南山教你正确摘口罩”的视频,都广为流传。
微信群这两天有各种各样钟南山说的话、做的事。不管事实如何,只要挂上钟南山的名字,就能得到广泛传播 / 截图
钟南山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当代鲁迅了。
钟南山,也是一个普通人
经历过非典的人,对“钟南山”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钟南山是非典时期的大英雄。
但如果回溯他的一生,你会发现,在非典之前,他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甚至和很多医学生比起来,他的履历都算不上出彩。
钟南山出生于1936年,因为出生的南京中央医院在钟山以南,所以父亲给他起名钟南山[1]。
钟南山生在医学世家里,父亲是儿科专家,母亲也是高级护理专业毕业[1]。他从小就觉得“当医生帮人解决问题,能受尊重”,所以想当医生。
1955年,19岁的钟南山考入了北京医学院[1]。
如果以为他从此就开启了一路开挂打怪刷副本的爽文模式,那就错了。套用一句话,他“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20世纪60年代,因为一些动荡,他被派到山东乡下,整整3年和农民同吃同住[1]。
直到1971年,钟南山才有机会做回医生,不过也不是他自己的选择,是走投无路才做了这个决定。
能调回广州当医生还是靠妻子的关系,因为“离家近”[2]。
此时钟南山已经36岁了。人生能有几个36岁。
因为没经验,在大学里只学了三年半医,毕业后有整整11年没有从医,钟南山被安排到了最基本的急诊室[2]。
钟南山有一次还出现了误诊。
他看到病人呕血,误以为病人是肺咳血,就把人送到了结核病防治所。结果病人只是消化道出血[2]。因为这个低级失误,他成了当时的笑话。
受这件事刺激,钟南山下决心要努力。他白天跟着医生学习,晚上回家继续研究。不到两三个月,身体竟然瘦了一个码。甚至有人打听他是不是有健康问题[1]。
8个月后,其他大夫评价钟南山,“顶得上一个主治医师了”[1]。
1974年他终于被调入慢性支气管炎防治小组,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没有专业,也没有特长”。他每天要收集研究标本“农民的痰”,用来做实验的也是一头很大的猪,关在办公室里养[2]。
当时没有人愿意研究慢性支气管炎,因为治疗方法不多。
不过钟南山没有泄气,他尝试用生化知识分析黄痰、白痰的成分。一点点找到希望所在。
据当时的同事回忆,每天做实验“早上六点进去,半夜1点出来”。钟南山所在的小组,也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研究所[2]。
钟南山前半生的成就几乎都是在这个领域获得的,1975年他的论文获全国一等奖,得到了去英国深造的机会。在英国两年时间,他取得了6项成就,发表了7篇论文[1]。
1981年,钟南山回国在呼吸研究所工作,直到1996年获评工程院院士[3]。不过,直到非典之前,他对于公众而言,都是默默无闻的。
非典,钟南山一战成名
中国人常说,时势造英雄。这句话放在钟南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钟南山的名字变得家喻户晓,绕不开17年前的非典。
2002年底,三例非典病人首先在广东出现,当时还是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长的钟南山立刻前去接诊。
2003年初,非典疫情开始扩大。钟南山在大年初三受到任命,担任广东省非典医疗救护专家指导小组组长。
面对逐渐蔓延的疫情和日益超负荷的医院,钟南山主动向广东省卫生厅提出,把最危重的病人送到呼研所:“我这里是广东呼吸病专科研究所,不送这儿来送哪儿去?”[4]
到2003年的4月19日,呼研所累计收治了101名危重病人,其中需要插管治疗的就超过了一半[5]。
光是接诊病人还不够,钟南山还要和“权威”叫板。
2003年2月,北京疾控中心表示,非典的病因是衣原体。钟南山则表示反对,坚持非典是病毒性疾病。这一观点随后被广东省卫生厅采纳,成为抗击非典的重要分水岭[6]。
2003年4月,在一场关于非典的新闻发布会上,有人宣称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而钟南山当场开炮:
“什么叫控制?现在病源不知道,怎么预防不清楚,怎么治疗也还没有很好的办法,特别是不知道病源!现在病情还在传染,怎么能说是控制了?”
说完还扔出一句:“我们顶多是遏制,不叫控制!”
当时有些记者提问:病情真的得到了控制么?钟南山不想欺瞒大家,于是就实话实说了 / 《大家》
陈丹青在《荒废集》中回忆当时发布会上的钟南山,那是“平心静气咬牙切齿”,还感叹“岭南人多有耿介如钟南山者”[7]。
在后来面对《新京报》的采访时,钟南山坦言,能不能救活病人的压力,比外界和政治的压力大得多,情况怎样就怎样讲,不是唱反调,是唱正调[8]。
当然,作为非典的最大功臣,钟南山最重要的贡献,是他带领着专家小组摸索出了非典的治疗方案,挽救了不少危重病人。
2003年3月,以钟南山为首的专家小组研究出了三大治疗原则。一是对低氧血症者使用无创通气,二是合理使用皮质激素,三是针对性使用抗菌素,减少合并症。
后来,这三大原则又和“早诊断、早隔离、早治疗”的“三早”一起,合并成“三早三合理”原则。经过临床验证,被各个医院采用,成为通用的救治方案。
在这一原则指导下,到2003年5月31日,广东省累计报告的1511例病例中,1441例治愈出院,死亡57例,创下了世界最低非典病死亡率记录——3.7%。
香港东区医院也采取了这种治疗方案,收治的75名非典患者无一死亡[5]。
难怪有人说当时最爱听钟南山讲怎么治疗SARS,“觉得他就是我们的救星”[9]。
不要让钟南山变成当代鲁迅
危机时刻,中国人期待救世主,期待钟南山,那么,钟南山就负责扮演那个无所不能的医生。
非典后的十几年,尽管早已过了退休年纪,钟南山依然活跃在每一个公共卫生事件里。
2009年,甲流爆发。中国的传染病防控依然存在信息滞后的问题。
和往常一样,钟南山又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当那个“敢说真话的人”。
钟南山炮轰:“我最反感重症甲流患者死亡后既不检测也不报告的做法,这绝对招来更严重的后果……现在全国报告的甲流死亡病例数,我根本不信!”[10]
那年,甲流凶猛,不少省份出现了因经济困难而得不到救治的患者,广东广州甚至有这样骇人听闻的案例——
广州一位甲流病儿,同时也身患“血小板减少性紫癜”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即使专家倾力救治病儿,让病儿病情得到了缓解,但家属依然执意出院。后来人们发现,这名病儿被遗弃了[11]。
钟南山又一次直面体制:“我强烈呼吁,国家对重症患者应有特殊政策给予支持和救助。因为在全国不少省都有甲流重症患者因为经济困难而导致治疗困难的情况。”[12]
钟南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只是有正义感,他还把问题想得很透彻。
今天很多人依然将医闹问题,归咎为某些人的“贪婪”、“丧心病狂”。而钟南山很早就知道,医闹问题,不仅仅是某些患者的问题,也不是某些医生的问题,而是这个体系的问题。
2012年,广东东莞出台政策,医院保卫室要配备钢叉、催泪剂等装备来应对医闹。
钟南山直言:“我不赞成这种做法。”在钟南山看来,这种消极做法,只会加重医患关系的紧张[13]。
钟南山知道,要想真正解决医患矛盾,必须要推进各方面的改革。正如他在2006年的时候提出的那样,医患关系可以概括为“看病贵、看病难、看病气”[14]。
钟南山不止一次地强调法律的作用。在一次采访中,他甚至反复5次强调“这是一个非常鲜明的是与非的问题”,必须依法严肃处理恶性医闹事件[15]。
钟南山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发言者,他也只能用发言来一次又一次影响人,甚至是打破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中国保健品行业的乱象,已经是很多年的顽疾。但少有人会公开发表对保健品的批评。
钟南山不怕。2010年,他炮轰保健品“加药”的问题,市面上有不少保健品,其实掺杂了药品成分。
“吃多了会死人!”
他特意上街去买了一些打着虫草旗号的保健品,送去检测,结果发现保健品中含有磷酸二酯酶5的抑制剂,药效比伟哥还强。
钟南山身在体制内,却敢言,这也是中国最喜欢他的地方之一。
2020年,84岁的钟南山再次出征防疫最前线,并非偶然。
钟南山也越来越受到当代鲁迅般的待遇。不管是他说过的,还是他没说过的,都被人们津津乐道。
有人为了劝说大家尽量别出门,甚至不惜捏造了钟南山说过这样一段话:
事实上,钟南山在此之前没有发表过“隔离两周”的建议。可仿佛有了钟南山,一段话也瞬间充满了力量。
“钟南山依赖症”的背后,其实是人们渴望看到真相,渴望在逆境中看到希望,就如同超级英雄电影的结局总是能看到正义打败邪恶,光明战胜黑暗。
中国有一个钟南山,这无疑是这个时代的幸运。但中国只有一个钟南山。人们真正需要的,是有更多的钟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