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武汉快递小哥的自述:送物资进医院,我却恐惧到不敢下车!(组图)
武汉封城那天,30岁的快递小哥黄杰错过了出城的机会。从初五至今,他开着自己的快递车,当起了义工。
从第一次开车送货时,不敢进医院,不敢下车,满手是汗,到如今穿梭于各大医院送补给,跑到外地拉口罩,送医护人员上下班,黄杰在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武汉城中,书写着一个小人物的平凡故事。以下为黄杰自述。
封城
按理说,像我们快递行业的,现在的武汉城,应该是最理想的状态。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车子也几乎没有,公交也停了,整个城市空荡荡的,哪还有堵车一说,以前天天盼着武汉不堵车,突然有一天真不堵了,反而觉得特别怪。我都快要不认识现在的武汉城了。
我叫黄杰,90后,我蛮小的时候就从荆州来武汉了,起先两年无所事事,到处玩。武汉虽然很大,但我还是很早就把它玩遍了,长江大桥、黄鹤楼,去了无数次。
后来我去厂里上班,当焊工,专门焊空调机里面的回流管,做了七八年,混到了厂里的一级焊工,算是我们内部最高的级别,只要遇上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都让我出马。我们服务的都是大客户,海尔、格力、奥克斯,都做过,后来我被调到河南干了两年,就在海尔的工厂当焊工。
我待厌了河南,就辞职回到了武汉,一直待到现在。我现在做着一个菜鸟驿站,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收700个件,差的时候也能有500多个,同时,还是中通快递武汉汉阳老关新城分部的负责人,自力更生,吃穿不愁,我很自豪。
我这个菜鸟驿站,算上我,一共三个人,一个仙桃人,另一个是我的老乡、发小,也是荆州人,他们俩1月20日就走了,我一个人留守在门店,将剩下的快递送完。我原本计划是23日下午回老家。
那天我一觉睡到了一两点,醒来时赶紧把最后十四个件送出去,再想走的时候,武汉已经封城了,毕竟最后一天,工作态度确实松懈了。
听到消息,当时很惊讶,武汉这么大一个城市,怎么说封就封了,封得了吗?但后来听说,很多人开车想连夜出城,都没成功,才感觉这次是来真的。我爸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样了,我说没事,好着呢,不用担心,可你说,遇上这种事,能不担心吗?要是我一个朋友在那里,我肯定也会打几个电话问一下。
那时,驿站隔壁的批发超市还开着,我就去要了一个箱子,装了一箱方便面,每一个口味的都来一包。也不是屯货,要屯我也不能只屯方便面,当时没觉得疫情多严重,我就想,一个人住在驿站,怎么也得个把星期,不想出去的时候,随便吃个方便面,省心。
做义工
其实,早在12月3日,我就记得当时有人传,说有流行感冒。我为什么对这个日子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当时我也感冒了,还发烧,身体特别难受,过了几天才好。没过几天,就听说有传染病了,然后华南海鲜市场被封了。我对那个地方不是很熟,也没去过,感觉就跟我们大家熟悉的菜市场差不多吧,那里卖的那些东西,我们这儿大一点的菜市场,他基本都有。那时候戴口罩的人不多。
到1月份中旬的时候,疫情其实就蛮严重了。去医院的人很多,好多人开始戴口罩。
我们汉阳都还好,最严重的区域是汉口、武昌。汉阳是武汉最“穷”的地方,外来人很多,汉口都是消费的地方,武昌住着有钱人,有钱、没钱都往那边跑,那里疫情最严重,汉阳反倒成了比较安全的地方。
从除夕开始,直到初五,我都一个人住在菜鸟驿站,没事就睡觉,睡醒了就看小说、玩游戏,除了上厕所,没离开过房间。睡得最久的一次,从早上七点钟,睡到第二天凌晨三点钟,睁开眼外面一片黑,实在饿得不行,反正生活规律全都被打乱了。
年夜饭我吃了泡面,初一还是吃泡面,到了初二上午,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默默告诉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吃泡面了,吃不下去了。隔壁的超市初一还开着,到了初二,就不开门了,老板说家里有老人、小孩,自己不能在外面晃了。那几天最害怕,很多关于医院的新闻和视频突然多了起来,病人很多,物资很缺,我根本不敢出门,连大门都不敢开。
那时,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看武汉有外卖没有,一看,竟然还有送外卖的,赶紧点了一个黄焖鸡,然后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外卖小哥的小图标,一点点挪到餐厅,又一点点地送到门口。感觉自己特别无聊,但也没什么事好做。
小哥把餐送到,也不敲门,也不见面,他就把东西放在门口,发个短信,说你的餐到了,我走了,现在传染病严重,我们就不见面了。
那几天,每个晚上都有人在楼上喊,有没有人呐,快疯了,然后对面的楼里就会有人回应,别喊了,早就疯了,来回喊上两句,居然还能听到回音,太空旷了,很吓人。
初五晚上,隔壁有个菜鸟驿站的老板从荆州跑回来了,给我打电话,约我去他那里吃一点。挂了电话,我就出门了。这是除夕之后我第一次出门。我在驿站里找了个口罩戴上,披上一件大羽绒服,心里把它当成防护服。说心里话,看了好几天的疫情新闻,我也担心被感染,路上我能少吸一口空气,就少吸一口。
天已经暗下来了,我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心说,这也太夸张了,一个人都没有。以前这个点,路上多热闹啊,感觉很不现实。走在路上,我就看自己的影子,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走路的脚步声竟然这么响。
我们两个点了外卖火锅,喝了酒,我喝了劲酒,他喝了白酒,他酒量好,我平时不喝,那天喝一杯就不喝了。我这个朋友年前已经回荆州了,我说这里都那么严重了,你还出来干吗?他说,从武汉回去的朋友,很多都已经隔离了,一个人待着太无聊,听说武汉招募志愿者,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就跑来了。
我们吃到晚上九点才散,走的时候,我说,反正也无聊,我们一块儿去当义工吧,给医院送口罩、防护服啥的,听说当时没几个人愿意干,这事总得有人去干。
第一次出“任务”
初六上午九点,我就有了任务,负责后方统筹的人,打电话让我去一趟武汉大学中南医院,送一批物资。
我独自一人,开上快递车,到沃尔玛的一个仓库装货,那辆长三米二,高一米六八,宽一米七的货车,塞进去了四百多件货物,都是牛奶、八宝粥,装车的人还在副驾驶坐上多扔了一箱牛奶,说是送给我。
第一次去医院,很害怕,一路上,我都在怕医院有人,医院肯定都是病人,人一多,我就会被感染,特别恐惧,手心都是汗。但是一到那儿,竟然看不到人,特别安静,跟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后来我很快发现,哪怕没人,我还是同样害怕,甚至更害怕。
我把车开到门诊室外面,没往里开,人家医院不是不让进,是我不敢进,我只带了一个口罩而已,防护服都没穿。车停稳之后,我跑下车把后面车厢门禁一打开,又躲回到驾驶室里,不敢下去。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几个义务的搬运工在忙,那时候就骂自己,都活了三十岁,怎么还这么没用。
说实话,我身体一直很好,起码有十几年没去过医院了。只是,那时大家都在传,很多人发病的时候,没有药治,没有医生治,看着你倒下去。反正那时候不能去医院,你只要跟感冒咳嗽的人待一起了,就会被隔离。
所幸有惊无险,我后来又陆陆续续给不少医院运过物资,心态就好很多了。有一次去协和医院,给他们送了四百件牛奶,下去帮人搬货,看到堆在那里的物资,真的很震撼,相当于一两百个平方米的地方,堆着一两米高的东西,全都是别人送去的吃的,那边说可能有几千箱,都是身体无碍的人送过去的,我看到很多麦当劳,各种小吃,很多外卖,都是拿平板车给拖过来,送给医生吃。
我回来跟朋友开玩笑,怀疑那些医生根本吃不完,就跟我们中通公司捐的自嗨锅一样,医生们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吃东西,反正我在那里没有看到一个医生出来吃东西。
“任务”清单
从初六开始,我就一直在外面当义工,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我有几个朋友,是专门负责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的,很多医护其实住得特别远,以前都做地铁,后来公共交通停了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们都回不去家,后来有人住到了附近的酒店,有些单身的不担心给家人带去风险的,还是会回家,我朋友最晚接到过凌晨两点下班的一个年轻护士,从中南医院出来,一上车就在后座上睡着了,很让人心疼,都是父母养的孩子,我们都很尊敬他们。
我还去高速路口接了几个人,我问他们去哪里,他们说去陆军总医院,我就问他们是干嘛的,三个人说他们是从十堰来的学生,都是实习医生。现在从外地来武汉的医生能来干嘛,肯定是来支援一线的。我也插不上什么话,就跟他们说,你们真牛。
前几天,武汉很多医院物资都很缺,我去了一趟仙桃,那里都是做防护服的工厂,拉了一批物资回来。我们开了三个车,以前我没去过仙桃,也没开车上过高速,第一次上去就觉得,哇,好空旷啊!那车开的,真舒服,没人拦你,也没有车,能开到一百二、一百三十码,有时候还踹到一百四了。真的,你很难相信,整条高速上,只有我们三辆车。其实,回想起来,这几天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的,只有那两个小时,最让我放松,一路凉风吹着,感觉特别健康。
这几天,武汉天气稍微好转,路上总算稍微能看到几个人。明天我还要去一趟陆军总医院,有些社区捐赠了48箱酒精,我要马上送过去。
现在,我最担心家里人,老人总会觉得疫情远在武汉,跟他们没有关系,我爸在电话里说,他们基本上不出去,但我知道,初二那天我妈去我爷爷那边拜年了,结果被赶了回来。
昨天,我老家村子里有一个从武汉回去的小孩子被确诊感染了新冠肺炎,跟他吃过饭的一大家子人,全部感染了。我们村一共六个组,他们是一组,我家在三组,现在整个村都人心惶惶。我再三叮嘱父母,天大的事也别出门了,在家也要戴口罩,他们却跟我说,本打算给我寄点家里的土货,结果快递都不送了。我猜,他们八成又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