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智利51天终获法国“撤侨”,复盘旅法中国女生战疫全过程
法国5月8日疫情数据
截至巴黎时间5月8日
法国新增死亡178例,累计死亡25987例。
新增确诊629例,累计确诊178505例;
住院治疗23208例,较前日净减少775例;
重症病例2961例,较前日净减少186例;
治愈出院55027例。
巴黎时间4月30日早7点,经历近14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29岁的旅法中国女孩爱玛搭乘法国政府AF4154撤侨航班从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回到巴黎,拖着行李进入家门后,这位在日本经历过7级地震、感受过火山爆发的旅游达人长舒一口气,感叹“终于到家了,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小窝”。
返回法国前,席卷全球的新冠状病毒疫情迫使她滞留智利51天,如果不是幸运地“赶”上法国的撤侨航班,这个旅法12年的中国女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2018年10月底,辞去工作的爱玛开启了自己期待已久的环球旅行,一年半的时间内,她的足迹遍布全球;2019年底,在漫步南美大陆5个月后,她的脚步踏入哥伦比亚;2020年3月7日,一路南行的她进入智利,朝着自己环球旅行的终点乌斯怀亚进发。
3月初,新冠病毒虽已登陆智利但疫情并不严重,世界卫生组织3月7日发布的报告显示,智利当日新增4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5例。
“去智利的时候,那边的疫情感觉根本就没有问题,一点感觉都没有。”置身智利的爱玛对当地疫情的感受更加直观,虽然机场已部署体温检测和外国旅行史登记等措施 ,但氛围依然稳定。
▲ 入境智利时的健康登记。(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大环境的风平浪静让爱玛继续着自己的旅途。3月15日,她与法国同伴南行至距离智利与阿根廷边境仅11公里路程的智利小镇富塔莱乌富 (Futaleufú),根据规划,她将从这里穿过边境,进入阿根廷,但是当地人的几句话,给满怀憧憬的她浇下一盆冷水。
根据当地人的说法,由于新冠状病毒疫情的影响,阿根廷当时已经封国,对外国人实施“只出不进”的政策。中国国家移民管理局发布的信息显示,阿根廷规定自3月14日起30天,入境前14天曾到过疫区的非常住外国人禁止入境,包括美国、欧盟及申根国家、英国、韩国、日本、中国、伊朗。
突如其来的“封国令”让爱玛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还未踏足“世界的尽头”,却先走到了旅途的终点。无奈之下,她决定暂时留在富塔莱乌富,欣赏当地的风景。
3月15日,智利当日新增18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61例。
“出来玩一年半,从来没哭过,那次给我急哭了”
富塔莱乌富秀丽的风景之后,隐藏着一场巨大的危机。
3月18日,智利政府突然宣布封国,关闭所有陆路、空路和海路边境。法国外交部网站发布的信息亦显示,晚22点至次日早晨5点,智利全国范围内实施宵禁。
封国令的下达与智利国内疫情的加剧关系密切,3月18日智利新增81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病例数升至156例。
伴随着封国令下达的还有所有公共设施关闭的命令,酒店、青旅、露营地亦在关闭范围内。当天,爱玛所在的露营地负责人向所有游客传达了政府的命令。
▲ 在富塔莱乌富等待期间,爱玛钓鱼打算“自给自足”。
“不好意思,因为国家政策,所以你们可能不能待在这里了。”爱玛对露营地负责人的话依然记忆犹新。
离开露营地的爱玛,和其他游客选择了一片“野生”露营地作为暂时的安身之所,由于智利最初的封国令暂定15天,因此爱玛打算“先等15天,等15天之后继续往下走。”
好景不长,数名当地警察3月19日来到野营地,相比露营地负责人语气相对委婉的逐客令,警方下达的驱逐令要直截了当得多。
“你们不能待在这里,因为疫情,我们镇不允许有外来人员滞留。”好在当时天色已暗,警方的强硬态度在众人的求情中有所软化,允许所有人于第二天早晨离开,但时间不可超过早晨5点30分。
3月20日,爱玛来到了距离富塔莱乌富3小时车程的小镇柴滕 (Chaitén),当地的渡轮成为爱玛返回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的希望。但一家渡轮公司客满,另一家渡轮公司拒绝外国人上船的无情现实将她推入绝境。走投无路之下,爱玛第一次联系了中国驻智利大使馆。
“当时也是非常的着急,我出来玩一年半,从来没有哭过,那一次给我急哭了,就是哭着给大使馆打的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使馆的工作人员建议爱玛坐次日的渡轮,并帮助她联系当地的侨团解决住的问题。
随后,她联系了包括民宿在内的所有居住场所,得到的回复出奇的一致,都是“对不起,我们无法接待外国人。”
宾馆不能接待,露营无法施展,偌大的小镇,却找不到一片容身之地,最后在一位偶遇的瑞士游客的指引下,爱玛在当地一所废弃监狱内度过了一晚。
▲ 废弃监狱的围墙。
“那个地方它又很破,又很脏,但是真的是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爱玛苦笑着说。
在爱玛的记忆中,使馆工作人员曾安慰她说:“姑娘,你不要着急,我们会帮你想办法,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话,也会影响你的抵抗力。”
致电使馆十多分钟后,圣地亚哥华人侨团的一位负责人与爱玛取得了联系,建议她“尽量往大的城市走,城市越大,中国人越多,只要人口超过2万,都会有华侨团的人。”
3月21日,智利新增92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病例数升至434例。
“啊,天啊!我到底可不可以走啊”
经过11个小时的渡轮和11个小时的夜间大巴,爱玛回到了圣地亚哥,她最后没有入住当地侨团提供的住宿,因为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她在别人家暂住一周。
截至此时,“等”仍是爱玛的第一选择。
“南美所有国家采取的措施都这么早,它们应该疫情不会拖太久的,最多一个月不得了了,我就可以再继续旅行。”爱玛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但慢慢地她发现,情况越等越严峻。
智利疫情自三月底逐步加剧,每日新增病例数维持在三位数,4月9日,智利新增430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病例数升至5546例。
“4月大概10号的样子,再一看机票,已经取消到5月底了,那我在这儿不知道要待到多久。”疫情的不断恶化,行程的一再推迟,让爱玛渐生急躁,同时支付巴黎和圣地亚哥两地房租的经济压力,也不允许她继续等下去。
在此期间,中国驻智利大使馆告知爱玛暂无撤侨计划。
4月16日,爱玛在玻利维亚游玩时认识的一名法国人,告知她法国政府正在组织撤侨航班,信息来源于在智利的法国公民组建的社交媒体群。
最初,对法国政府的撤侨航班是否可以顾及到自己这名外国人爱玛并不乐观,但她的朋友建议她问一下,毕竟“问一下也不会亏什么”。
当天,爱玛通过电子邮件与法国驻智利大使馆取得联系,使馆在回复的邮件中表示,撤侨航班面向在智利的法国游客,以及持有效法国居留文件的外国人,提供了必要的身份信息后,法国驻智利大使馆表示已将她的信息登记在册。
两天过后,一封让爱玛心里“噔了一下”的邮件进入了她的邮箱,法国驻智利大使馆在邮件中告知爱玛,撤侨航班能否成行尚无法确定,且航班优先考虑法国人及配偶,其次是欧盟公民,最后是持有欧盟长居的外国人。
▲ 法国驻智利大使馆在邮件中指出,航班能否成行无法确定。
一向觉得“反正也死不了”的爱玛难逃心情起伏的折磨,各种“有一下没一下,又有一下”让她发出了“啊,天啊!怎么回事啊,我到底可不可以走啊”的苦叹。
4月18日,智利新增445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病例数升至9252例。
“他们被一群孩子扔石头,还叫他们新冠病毒”
滞留圣地亚哥期间,爱玛曾发了一条近300字的朋友圈,对自己过去一个月的经历进行了简单述评,其中她写道:“你没有什么错,但就是没有人愿意接待你。”
病毒是造物主制造的劫,排外是人类编织的难。
在爱玛的记忆中,首都圣地亚哥是智利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是,但这里因疫情出现的排外现象也是最轻微的,但“越往南,他们越歧视,因为越往南走越闭塞,对外接受度不是很大。”
搭车是爱玛在智利旅行早期的交通方式,“刚开始的时候,一路搭车是非常好搭的,封国之后,我有一次在路边站了4、5个小时,没有人停。”
“他们还遇到一家法国人,他们有一个女儿,不到10岁,胳膊摔脱臼了,但是医院不收,医院说,我们不收外国人。”滞留期间结识的三名法国人向她讲述了这样的故事。
而这三名法国人,同样也是排外的受害者。“在一个小村里面,他们被一群小孩子扔石头,边扔石头边叫他们coronavirus(新冠病毒),三个小朋友哎。”爱玛回忆着他们的经历。
在法国生活12年,印象中从未遇到过歧视让爱玛觉得“歧视这个词离自己挺远的”,在智利的遭遇让她坦言“又气又急又委屈,没有想到自己还会被人歧视。”
歧视虽可怕,但却仅是部分。
法国外交部网站截至5月7日依然有效的智利旅行信息显示,疫情期间智利并未实施全国性隔离政策,在圣地亚哥首都大区,也仅有部分地区为得到了隔离政策的保护。
“在圣地亚哥,只有部分街区才有quarantaine(隔离),是什么区呢?全部是富人区,只要富人区才会要求禁足,但是贫民区什么都没有。”
疫情的蔓延遇上存在已久的社会问题,智利社会内的仇富心态逐渐严重,富人、游客渐渐成为众矢之的,爱玛越来越害怕,“因为不知道当地人会做出什么样的过激反应出来。”
期间,“同伴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的情节,也在爱玛与法国同伴之间上演。
▲ 爱玛(右)与法国同伴在旅途中的合影,二人后因不同的战疫选择分道而行。
4月24日,智利新增516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病例数升至11812例。
“好惨啊,不过现在你回家了,欢迎回家”
在太多的不确定中,时间来到4月25日,法国驻智利大使馆告知爱玛,撤侨航班确定于4月29日,机上有她的一席之地。
4月27日晚,法航工作人员与她取得联系,在确认个人信息并完成付款后,一切尘埃落定。
▲ 法国驻智利大使馆在邮件中提醒,前往机场必须佩戴口罩。
4月29日早7点,爱玛拖着行李,拿着法国使馆提供和自己打印的两份出行证明,打车前往圣地亚哥机场,出租车司机告诉她“机场基本没有人的,因为飞机都没有了。”
但是到了机场,候机厅内站着数量不少、戴着口罩的背包客,“一看大家大概都是坐这个飞机的吧”,机场的工作人员后来告诉爱玛,这架撤侨的波音777-300ER飞机上“是满的,大概是450个人。”
滞留期间,爱玛在网上看了很多中国留学生拍摄的回国视频,“我大概是看多了吧,看了一下飞机上都没有很满吧,上座也没有百分之百,我还想这个飞机也没有很多人。”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登机队伍,工作人员透露的信息,让她当时的反应只有“哦买噶!”
通关、安检之后,历经劫难的人们开始登机,机长的讲话让很多乘客“眼睛红红的”,起飞后,心情不错的机长还和乘客们介绍着窗外的风景,“看左边,这是安第斯山脉第一高峰;看右边,这是我们的安第斯山脉第二高峰。”
14个小时的飞行期间,机上服务一切如常,有吃有喝,气氛轻松,法国旅客开心地喝着红酒、香槟,早已将疫情抛诸脑后,还是觉得“有点吓人”的爱玛,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角落里啃面包,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机组人员会不时提醒乘客,不要在卫生间门口扎堆。
抵达巴黎后,入境过程出乎意料的高效。
边检工作人员:“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进入法国?”
“我也想早点回啊,但是没有飞机,我在那滞留了一个半月,现在才坐撤侨航班回来的。”爱玛回答说。
“哇,好惨啊,不过现在好了,你回家了,欢迎回家,回家就好了,没事了。”边检工作人员安慰她说。
回到家后,爱玛感叹“终于到家了,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小窝。”长舒的一口气似乎并没有抚平激动的情绪,“4月30号一整天我没有睡,晚上我也没有睡,到5月1日早上10点多才睡着。”
4月30日那一天,滞留期间才学会如何使用视频剪辑软件的爱玛动手制作起了视频,将自己的这段经历记录下来。
“不仅是个自己一个留念,也是给大家看一下。”爱玛说。
回顾完自己这一个半月大起大落的经历后,爱玛笑着说“自己现在哪也不想去了”,之后的时间,她计划把自己在南美旅行期间认识的其他环球旅行小伙伴们集合在一起,聊一聊期间发生的故事。
“因为疫情,南美所有国家都封锁,大家都被滞留在不同的地方,之前很懒没有编辑,今天开始弄一下。”
5月7日,智利新增1032例确诊病例,累计确诊病例数升至23048例。
(注:1.应受访者要求,爱玛为化名;2.智利疫情数据来自世界卫生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