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时:白俄罗斯抗议能撼动卢卡申科的“一人专制”吗?
四面楚歌的白俄罗斯统治者亚历山大·卢卡申科(Aleksandr Lukashenko)是前苏地区在位时间最久的领导人,他领导的政权与其说是一党制,不如说是一人专制。在担任总统的26年里,他将白俄罗斯变成了俄罗斯与北约成员国民主国家(比如波兰)之间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可靠的威权主义缓冲区。
在前苏时代,卢卡申科是一个集体养猪场的负责人,在本月发生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中,他紧握权力不放,仿佛一个为世界所遗忘或者鲜为人知的时代的遗存。但是,在弗拉基米尔·V·普京(Vladimir V. Putin)上台、发誓要“清理”俄罗斯之前的几年,卢卡申科对本国就做出过类似的承诺,并开辟了普京日后效仿的道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出人意料地迅速崛起,成就个人统治。
然而,自8月9日举行有争议的选举以来,该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示威活动考验着卢卡申科对异见人士的铁腕镇压是否能让他继续掌权。周日,多达10万名抗议者涌入首都明斯克市中心,对于一个只有950万人口的国家来说,这是一场强有力的不满情绪展示。
卢卡申科也发出了挑衅的讯息,他乘坐直升机前往总统府,手持自动武器走下飞机,向一队防暴警察表示感谢,同行的儿子也全副武装。卢卡申科最近发出警告——他的对手经常说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北约有可能发动袭击,并声称他正在让白俄罗斯军队做好准备,以击退入侵者。
从20世纪90年代初崭露头角,承诺保护民众免受当权者欺凌,到今天一个独裁者挥舞着枪支的场面,凸显了他和他的国家发生了多大的变化——白俄罗斯国歌第一句是“我们白俄罗斯人是和平的人民”。
1993年12月,一口粗鄙的乡下口音、身着不合身的套装的卢卡申科在白俄罗斯议会发表演讲,大骂“混乱”和“骗子”,称白俄罗斯人“沦为一个操纵、欺骗人民的体制的人质,它可怕、不道德、没有原则”。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外省的无名小辈变成了复仇天使,六个月后成为该国首位民选总统,他许下诺言,要代表人民与根深蒂固的权贵阶层作斗争。
在就职典礼上,他引用亚伯拉罕·林肯关于民主的话,同时宣布“无政府状态的终结已经到来”。在就职仪式后的招待会上,他告诉当时在白俄罗斯的美国高级外交官乔治·克罗尔(George Krol),他觉得自己与克林顿总统像是一家人,因为他们都有着卑微的出身。
“他是个民粹主义领导人,一个局外人,为那些觉得自己是民主制度、市场经济、共产党旧精英阶层受害者的人说话,”现已退休的克罗尔回忆道。“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土包子,但都低估了他无情的敏锐嗅觉。”
26年过去了,又经历了五次选举——独立监察员称舞弊一次比一次严重——卢卡申科还是总统,还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知疲倦替小人物说话的人。2月,他对美国国务卿迈克·庞皮欧(Mike Pompeo)开玩笑称,“我们的独裁制度有一个独特属性:每个人在周六和周日都能得到一些休息,但总统还要工作。”
不过,他的伎俩正在渐渐失效。他在1994年大选的获胜口号——“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而是人民”——已经被街头新出现的呼声所取代,甚至那些曾经视他为救世主的人都在呐喊:“下台!下台!”
“他刚上台的时候,他相信自己说的话,人民也相信。他们要惩罚精英阶层,于是就选了一个他们认为会这样做的人,”1994年做过卢卡申科的竞选经理的亚历山大·费杜塔(Aleksandr Feduta)回忆道,那是白俄罗斯最后一次自由公正的选举。
“他摧毁了制度,”费杜塔还说。“但到今天,他就是制度。”
对他的争议性连任选举发起的抗议持续了两周,卢卡申科宣称这是明斯克一些被宠坏的城市居民与狡猾的外国人勾结的产物,周六,他前往该国西部,动员他日渐缩小的票仓。
“明斯克仍有一些不满的人,”他对欢呼的支持者们说,“但你们不必在意这个。那是我的问题。相信我,我们很快就能成功。”
他能否做到这一点,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安全机构对他的忠诚度,到目前为止,这些机构对他的支持没有显示出任何动摇的迹象。
这也将取决于普京,卢卡申科的长期保举人兼时断时续的盟友。在掌权这些年里,现年65岁的卢卡申科对莫斯科的态度忽冷忽热,上个月还在指责莫斯科密谋颠覆他的统治。但现在,他把莫斯科视为抵御国际社会对这次选举——被欧洲和美国谴责为明目张胆的操纵——批评浪潮的最大希望。
他所创造的体制与其说是一个政府,不如说是一场古怪的个人秀,在这场秀里,所有权力和决策都来自卢卡申科。他的支持者称他为“Batka”,这是对父亲的深情称谓,这位总统很喜欢这个称呼。曾被苏联时代的国有工厂和农场主导的经济最终都由他掌控。苏联青年组织共青团(Komsomol)迎来复兴,成为众所周知的“卢卡团”(Lukamol)。
“白俄罗斯没有政党。这里没有独立的权力基础。只有他,”前英国驻白俄罗斯大使奈杰尔·古德-戴维斯(Nigel Gould-Davies)说。
在最近的竞选活动中,他看不起自己的主要竞争对手斯维特拉娜·季哈诺夫斯卡娅(Svetlana Tikhanovskaya),说由于性别的原因,她太弱,无法管理好国家。他说,赋予总统广泛权力的白俄罗斯宪法“不适用于女性。我们的社会没有成熟到给一位女性投票”。
当季哈诺夫斯卡娅很明显真的可能赢下一场公正选举时,这对他而言是个“突如其来的冲击”,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教授、《白俄罗斯: 欧洲最后的独裁》一书的作者安德鲁·威尔逊(Andrew Wilson)表示。
“他拥抱了他的神话,认为自己就是个说话直率的普通人,一个muzhik,即真正的男人,认为女人就应该待在厨房,”威尔逊说。
投票日的第二天,当季哈诺夫斯卡娅去选举委员会投诉大规模舞弊行为时,她见到了安全官员,并被扣留了数小时,还被强迫拍摄了一段相当于绑架视频的录像,她在其中呼吁自己的支持者不要抗议选举结果。当晚,她被迫离开白俄罗斯前往邻国立陶宛。
卢卡申科曾在上周警告暴动的拖拉机厂工人,他会对任何“挑衅”做出“残酷”回应,长期以来,他一直被冠以暴力的恶名。在上世纪90年代,有证据显示,在进入政坛之前,他曾在贺洛迪斯(Horodets)集体养猪场袭击过他手下的人。
“他一直很残酷,”曾写过一本大篇幅的俄文版卢卡申科政治传记的瓦莱里·卡尔巴列维奇(Valery Karbalevich)说。“他是个权力狂热者。他没有真正的家庭生活或朋友,甚至都无法想象自己不做领导人之后的生活。”
卡尔巴列维奇说,就像许多掌权太久的领导人一样,卢卡申科失去了与人民的联系。
“他失去了与社会的联系,”卡尔巴列维奇说。“他不再是对抗精英阶级的局外人,而成了精英阶级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