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中国上千万女性,不曾为自己美过一回(组图)
过年才几天,我就在家里过起原始人的生活。脸不洗,头不梳,每天最大的运动量,不过就是从卧室走到客厅。
直到我看到一群女人,正在把美丽当成一种使命。她们的身份并不高贵,工作也很繁忙。但依然会在周日和姐妹在一起互相化妆,自己做好看的衣服,穿上礼服参加大赛,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跳舞。
原来,让自己美丽,也是一种英雄主义。
“对于这些香港街头的当代灰姑娘,童话的剧情只演了前半截,但对她们而言已经足够。”
周日上香港中环的街头逛逛,每三步就会路遇一个迈着猫步的姑娘,然而,她们其实并不是正在拍杂志照的嫩模。
她们不少还顶着一头卷发用的塑料卷,有时路边会坐着一排踩着人字拖的姑娘,等跟前练台步的姐妹休息,再穿上她换下来的裂了皮的高跟鞋。
几千个姑娘黝黑的肤色,更昭示着某种不同。
△ 图片来源:端传媒
从傍晚到深夜,中环街头逐渐只剩游客、加班的西装投行人和去兰桂坊猎艳的白人,这些姑娘会从地铁口鱼贯而入。
在地铁上,她们脱掉高跟鞋,卸掉浓妆,等着回到不到四十坪的雇主家里,再钻进几平米的工人房。
这个港姐之乡见惯了选美皇后的诞生,但比起土生土长的港妹,几乎每个香港家庭都有的菲佣,才把T台铺到了大街小巷。
△ 图片来源:BBCNews中文
每个周日,中环的非主干道、花园、商场,都被她们转化成了筹备选美的排练厅。
附近大楼里的厕所大多只对商铺开放,仅有几家对外开放的厕所外都排起长队。
队列中少有的几个游客抱怨起解个手都要等半小时,但菲律宾姑娘听不懂中文,眼中的期待丝毫不减。
她们进去时还穿着千篇一律的T恤和牛仔裤,出来就换上性感小吊带和热裤。
最显眼的拖着红橙黄紫各色长裙,商场大门口像扯出一条彩虹。
△ 图片来源:财新网
花园里,花坛狭窄的边沿刚好适合练走直线。
不过最热闹的还是铁栏杆围起的角落。
在栏杆上绑上硬纸壳就能挡风,一人咔咔打开尼龙袋和行李箱,五六个姑娘就包围起来,等着中间的“特邀化妆师”用你没听说过牌子的平价彩妆,在自己脸上表演大变活人。
摄影机就是临时化妆镜,化妆师也能兼职摄影老师。
趁着没人到过街天桥的楼梯上摆pose,也有点好莱坞电影中豪宅楼梯的既视感。
△图片来源:BBC中文
每周日几千个菲律宾姑娘这样聚集在中环,也并非每个人都能登上选美的舞台,但追梦对她们而言本来就是项集体事业。
一张普通规模的菲佣选美比赛的入场券就要一千五百港币,相当于一个菲佣半个月的工资。
但比起钱,雇主才是成为选美皇后之路上更大的障碍。
平时在职场上为你加分的“心机美妆”却可能断送了一个菲佣的谋生之路。
相当多女主人将太靓的菲佣视为夫妻感情中的潜在炸弹,男雇主则更多是心虚:
“人哋睇我同埋一个靓女係屋企,佢咁估我係咩居心?”
△图片来源:家佣怪事
然而这些阻碍对她们来说不足以浇灭她们对选美的狂热。她们自发组成备赛姐妹团,每个人都是梦想的股东。
姐妹团先推选出一个代表参赛,她不仅能取得雇主的许可,还要盘靓条顺、胜算最大;
其他人为她分摊门票钱。要是代表自己过意不去,姐妹们就劝她:
有人出钱有人出力,这是合理分工。
除了资本入股,还有不少人技术入股。
主办方会用出卖入场券所得资金从从菲律宾订制布料,再分发给参赛成员,每人分到的质地、大小、颜色都相同,想要在赛场上艳压群芳,少不了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好裁缝。
28岁的菲佣Armelyn,每晚哄了雇主家的两个儿子睡觉,都要在临睡前十分钟,一针一线地为好朋友Michelle缝制礼服。雇主淘汰下的旧衣服上取下的蕾丝、珠片,都派上了用场。
到最后,连食品包装用的锡箔纸都不放过。
△ 图片来源:BBC中文
不过到比赛当天,不少姑娘的装备尚未赶制出来。
好在在T台上,风度才是最终的决胜武器。
她们并不像那些像是从流水线上下来的选美小姐都拥有标准的三围;在这里,她们大多高矮胖瘦不齐,但都一样挺直胸脯和腰板,尽管留着线头的裙摆下可能有小肚子若隐若现。
△图片来源:BBC中文
某场比赛特设了“Business Look”环节,选手们穿上赞助的西服套装,再靠搭配的创意突围。
为了贴近职场女性的形象,姑娘们卸掉闪片的电光蓝眼影,抹上更日常的大地色,走秀时不再摆突出曲线的姿势,而是要更符合写字楼的女精英设定。
最终胜出者Selvia预计其他选手肯定会挎一个假包愣充中环投行姐们的Gucci和Prada,干脆扮出接电话、拎文件的模样。
主办方这样解释为何给了她最高分:
“我们更看重的不是事业线,而是事业心。”
△ 图片来源:端传媒
参赛的大多数人只是在T台上走了个过场,不过无论能不能拿到名次,都不妨碍姑娘们享受这场盛大的仪式。
至于捧着花冠和绶带回家的姑娘,这份喜悦足够她们咀嚼许久。
△ 图片来源:KKNews
菲律宾导演芭比·露丝·比利亚拉马为旅港同胞拍摄了纪录片《周日皇后》,片中取得第五名的美兰妮在镜头前发表了自己的获奖感言:
“比赛的第二天,我就要继续套上塑胶手套洗碗。只有在台上,我可以打扮漂亮,面对镜头微笑。”
她告诉记者,自己舍不得换下这身礼服,但又不能这样回到雇主家,所以打算保留着这身装扮在步行街逛一圈,在地铁站的卫生间换回常服,再在返程的公交车上卸妆。
“逛街时避不开路人的眼光,并不是所有注视都是善意的,但我可以自己脑补成电影里常见的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桥段。”
△图片来源:《周日皇后》
采访中荣获该场比赛的冠军美玲拿出了自己的冠军绶带,给雇主苏先生套上。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她可以与雇主同框出现在镜头前。
苏先生露出局促的表情,转身问美玲:“你挂在我身上的是什么啊?”。
日夜忙着赚钱的香港人,连自己女儿的家长会都时不时地让菲佣代替出席,对于住在同一屋檐下的菲佣在下班时间的生活,却往往一无所知。
△图片来源:《周日皇后》
香港雇主们更不会知道,自家菲佣在来到香港谋生之前,就经历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选美的洗礼。
在菲律宾全国范围内,从每个省份到城镇村庄乃至每所高中,都有自己的选美皇后,各种规模的选美之间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产业链。
在菲律宾流传着一句口号:“我们的国家,迫切需要选美英雄。”
在贫富差距悬殊的祖国,比起用功读书、努力赚钱,选美才是她们跨越阶级最有效的方式。
菲律宾姑娘的中学集训,就是选美训练营,墙上贴的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女明星。
来到香港,喘不过气来的生活节奏,让这些习惯了穿礼服的姑娘,只能搁置了对美的渴望。
早上在所有雇主上班前起床准备好早饭,雇主离家后打扫卫生,晚上为全家做好晚饭后在工人房吃掉厨余边角料。
五六千的工资到手后,只有零头留给自己,大部分都要汇给远在祖国嗷嗷待哺的三四个孩子,有时还有失业的丈夫。
△图片来源:《周日皇后》
到了周日的休息时间,她们不满足于霸占中环的非主干道只是打牌、野餐、聊天、唱K。
对每周日的扮靓仪式的期待,足以帮她们撑过周一到周六枯燥的家务劳作。
“每天下楼遛狗都是保持身材的好机会,如果做完饭还有时间,还可以在厨房跳舞。”
越是荒芜的生活里,越会有希望滋长。
△图片来源:《周日皇后》
在周日的花园为姐妹化妆,在大赛上穿上礼服,让她们回忆起家乡的时光,记得自己除了是个赚钱的家务机器,还是个漂亮女人。
她们在雇主逼仄的公寓之外,还有那么多朋友。
《周日皇后》中的冠军美玲的生日,刚好是个周日,一起筹备选美的姐妹们为她准备了一个惊喜:一只巧克力蛋糕和五人份肯德基。
中环中央皇后像广场的地下通道里都回响起她们唱的生日快乐歌。
匆匆行过的路人不会察觉到,地铁站内席地而坐的是一位“选美皇后”。
在中国,千万农妇并没有这份幸运,她们一生都不曾为自己美过一回。
贫瘠的农村生活里容不下护肤和化妆品,更何况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在田间劳作。
一生中唯一一次打扮,是出嫁时用线开一次脸,拔掉多余的汗毛。
2006的电影《牛女》的主角牛莲花就是这样一位农妇,她甚至被家里称作“第二头牛”。
生活的轨迹在她被确诊癌症后才转了弯,因为她恍然惊醒:
生活中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过的。
△电影:《牛女》
她开始做自己所有想要做的事,化妆、拍写真照、独自去郊游。
并为自己准备了一碗黑豆,每晚扔掉一颗,发誓要让余下的每一天都为自己而活。
最后牛女得知了“癌症”只是一场误会,她现在山坡,重新审视这个小村庄,不足三百亩的一方土地竟圈住了她的前半生。
△电影:《牛女》
牛莲花之后的人生如何,影片没有给出答案,她可能永远遭受同村人的不解,就像菲佣选美候选人,也会被外界质疑:
辛苦挣的钱为什么要浪费在虚荣心上?
然而人的自由,也往往从做无用之事开始。
现实不是童话,许多真正的“灰姑娘”离开舞会后只是回到了黯淡的日常,她们中一部分人能留下一只水晶鞋,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等不到王子上门。
外人不知道的是,那晚踩着水晶鞋的一支华尔兹,就足够她回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