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医院与火葬场:轮候中的生者与逝者(组图)
“我的国家正处于危难之中。”Jyot是新德里(New Delhi)一家火葬场的运营者,直到上周收到自己确诊的检测结果前,他都在火葬场忙着。数十个柴堆同时燃烧的高温、焚尸的气味、悲痛欲绝的哭声糅杂在一起—“我很难跟你描述场景有多糟糕。”不少家属无力踏入火葬场内,恐于面对这个画面。进入场内的家属则泣不成声,问道:“我们做错了什么?”
比起向记者诉说惨况,死者家属的哭泣问让Jyot更有口难言。
Jyot和父亲营运这家火葬场已经有二十五年。正常情况下,火葬场的空间可以容纳12至13个柴堆,一天会火化约10具遗体。但第二波疫情开始后,送来的患者遗体源源不断,“根本不够地方烧。”
柴堆之间的通道缩窄再缩窄,旁边的停车场也被用上。火葬场同时燃起多个火堆,如果通道过于狭窄,高温会使全身穿着防护服的工人难以忍受,也更容易烧伤。但送来的遗体数量一增再增,最多的时候,整个火葬场布置了40个柴堆,一天火化了超过180具遗体。“如果疫情继续下去,恐怕我们要跑到车路上去火化遗体了。”Jyot说。
Jyot和父亲营运的火葬场,在第二波疫情以来一直超负荷运转。(受访者提供)
超负荷运转:烧遗体的木材也短缺
短缺的不止是火葬的空间,还有木头。Jyot说,每烧一具遗体大概需要300公斤木材。上周,火葬场的木材用完,50多具遗体等着火葬,但整个新德里都没有木材—几乎所有火葬场都在超负荷运转。最终,团队里来自其他地区的志愿者协助从外省调来木材,但也帮不了太久。虽然当地政府表示正在寻找场地和木材,但Jyot说,“政府连活着的人都顾不来,死者是他们最懒得关心的。”有患者自知无处求援、命不久矣,甚至从家中打来电话,提前跟Jyot预约火葬服务。
过去一周,印度全国每日新增病例维持在三、四十万宗。活着的人一个一个地病倒,政府显得束手无策,人们忙着自救。
印度疫情大爆发,不只医院床位严重不足,连火化服务也供不应求。(受访者提供)
在新德里的医院,志愿者Suhaas每天都能看见氧气水平不足70%的患者站在医院大堂,排队等候床位。从重症监护室床位到氧气瓶、药物和痊愈患者的氧气瓶—“所有资源都处于紧缺之中。”政府推出的手机应用程式和网站上,一一列明了新德里各家医院的空余床位、剩余氧气的数字及数据更新时间。绝大多数被标红的便是没有床位,只有极个别显示有不超过五张或者以上的空余床位。
Gyandev(化名)向记者透露,家人确诊后,他按上面的信息逐一致电,却一无所获。Suhaas说,这些数据基本都没用了:“因为需要床位的人太多了,一旦有床位空出来,几分钟以内就又没有了。所以即使(网站上的)数据显示有三个床位,五分钟前才刚刚更新,99.99%的可能性是床位已经没有了。”
印度新冠肺炎疫情:图为5月5日班加罗尔市郊一个火葬场内,一女子拉着她那位正在哭泣的亲友离开。(AP)
当志愿者和家属的一切“求生”努力都失败,火葬场便是他们奔波寻找的下一个归所。即便是带着传染病死者的遗体,家属也要自行寻找处理方法。
Jyot两周前遇到一位开着车将父亲遗体送来的女儿。她两天没有合眼,载着尚有一息的父亲逐家医院找床位,父亲最终在车上没有了呼吸,女儿又开始寻找能为父亲送终的火葬场。但后者同样“人”满为患,许多地方要火化的遗体已经排到了12、13个小时后。她找到Jyot,并恳求他们帮忙:“我们没能救他。现在我们连为他火化也做不到。”
为应付源源不绝送来火葬场的遗体,许多志愿者自告奋勇来帮忙,有的是商人,有的是服务业从业者;有人帮忙运送遗体,有人帮忙火化遗体。第二波疫情至今,包括Jyot本人在内,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已经有一半染疫。
医院没有床位,许多患者在家中需要氧气瓶。Suhaas为他们送上氧气。(受访者提供)
火葬仪式:维持逝者的最后尊严
“谁不害怕呢?”疫情开始后加入的志愿者Manish Pal Singh这样说。但火葬事关一个人的最后尊严,也事关信仰和救赎。“这是印度教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火葬仪式与逝者能否获得救赎和解脱(印度语中称为moksha)密切相关,印度教信仰认为,人死后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火化,让死者得以轮回转世,因此火葬仪式一般会在死后24小时至数日内举行。工作人员堆放好柴堆和遗体、念祈祷词,由患者的儿子或其他近亲用火把点燃柴堆,遗体烧尽后,再由工作人员收集遗留的骨灰,交给家属。
印度教相信死者遗体须尽快火化,以让死去的亲人早日轮回转世。(受访者提供)
惟疫情的紧急状态让很多东西都变了,火化前的繁复仪式及祈祷都被取消或缩减,有时逝者家属甚至无法到场,志愿者会去逝者家中取得授权,火化时由他们代替死者亲人点燃柴堆。“我们成为了某人的儿子、成为某人的父亲。”Jyot这样说。但Jyot和Manish相信仪式赋予逝者的尊严与往生后的解脱不变。Manish称:“我们坚信他们会获得救赎,但唯有他们有尊严地离去,这才会实现。”
如今自己和家人几乎全都染疫,Jyot只能在家里做些幕后协调工作,他的父亲近来因为一直在火葬场的办公室休息,没有和家人接触而幸未感染。发烧数日仍未痊愈的Jyot似乎把染疫和死亡看得很淡,他说:“人终有一死,至少这是值得我付出生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