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不执行《北爱议定书》，为何拜登不公开指责？（图）

本文转载自FT中文网，仅代表原出处和原作者观点，仅供参考阅读，不代表本网态度和立场。

G7峰会期间，拜登没有像舆论预测的那样就《北爱议定书》问题公开批评约翰逊。英国如何解决与欧盟间的这场棘手争议，尚有待观察。

上周日， 七国集团（G7）峰会在英国降下帷幕。除了气候、疫苗与安全，如何落实《北爱尔兰议定书》（Northern Ireland Protocol，以下简称《北爱议定书》）这一脱欧后遗症问题，亦成为会晤议题，甚至出现了法国总统马克龙说“北爱不是英国的”的传闻（后来法国新闻发言人澄清这是误传）。除了当事人英国、法国和欧盟，连美国总统拜登亦在关注之列。

拜登是美国爱尔兰移民后裔，其父母祖上都在爱尔兰大饥荒（一场发生于1845年至1852年间的饥荒，当时约有100万人死于饥饿，另有超过100万人被迫离开爱尔兰）期间逃往美国。拜登似乎从未忘记自己的爱尔兰出身，在他副总统任期内，还曾经返乡探访其在爱尔兰的远房亲戚。

英国电视媒体曾数次播放拜登的一个经典镜头：当他走入会议室时，一名BBC记者问他问题，他微笑着回答：“（英国的）BBC？我是爱尔兰人。”此话类似戏言，但亦可当真。拜登关注爱尔兰，世人皆知。舆论认为：如果出现爱尔兰和英国的纷争，他有可能会站在爱尔兰一边。

上周四，还在拜登来英国参加G7会议之前，英国媒体就广泛报道了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的言论，大意是说拜登对《北爱议定书》的落实问题表示关切。欧盟、爱尔兰与英国在落实《北爱议定书》上的争议已有几个月，但媒体报道一直有限。拜登的关注，令该争议从欧洲问题上升为欧美问题。

一、何为《北爱议定书》？

《北爱议定书》争议是英国的脱欧后遗症之一。它是英国脱欧协议的一项附属议定书，旨在解决北爱与爱尔兰的硬边界问题。其条款于 2019 年进行谈判，并于 2020 年 12 月达成一致。当时英欧贸易协议在2020年圣诞节前匆忙达成（见《英欧贸易协定后的英国怎么走？》），当时人们关注的焦点是渔业配额和苏格兰第二次独立公投的前景可能性，还来不及关注《北爱议定书》的可行性。

半年过去，《北爱议定书》的执行出现争议，已造成两个后果：（1）北爱领导人被迫辞职；（2）英国首相约翰逊单方延迟执行《北爱议定书》，令欧盟和爱尔兰不满，并惊动拜登，令该议题登上G7舞台。

二、为何执行《北爱议定书》会引起争议？

2021年是爱尔兰独立100周年。1921年，在爱尔兰独立战争胜利后，原属于英国的爱尔兰分成两半，一大半国土脱离了英国，成为独立的爱尔兰国；一小半国土仍然留在英国，后世称之为北爱。绵延长达499公里的北爱边界线由此而生，连接两国的数百条大大小小的路口上，硬生生地建立了无数人工水泥关卡，将原本一体的爱尔兰拦腰截成两部分。

这条边境线，成为日后为时30年之长的北爱尔兰问题（The Troubles，1968年至1998年在北爱尔兰的长期暴力活动）的重要暴力发生地点之一。北爱问题不是宗教冲突问题，而是政治问题，是支持南北爱尔兰统一的共和主义者（republicans）与支持北爱尔兰留在联合王国的新教统一主义者（unionists）之间的长期冲突。

1998年，《贝尔法斯特协议》（Belfast Agreement/Good Friday Agreement， 亦称北爱和平协议）的签订终于结束了这场为时30年的周期性暴力冲突。由于当时爱尔兰和英国都已经是欧盟成员国，货物进出已无需关检，北爱硬边界线（代表暴力冲突线）被拆除了。

2016年，英国开始脱欧谈判，当时英国与欧盟以及爱尔兰的一项共识就是：无论如何，要确保北爱安全，绝对不能重设北爱人工硬边界。但北爱跟随英国退出欧盟后，北爱与爱尔兰的货物往来需要关检，以保证从北爱（即英国）进入爱尔兰（即欧盟）的货物符合欧盟标准，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这就是脱欧谈判中出现《北爱议定书》的背景。此协议规定：保持北爱与爱尔兰边界继续畅通，不重启硬边界，但将在英国本岛与爱尔兰岛之间的爱尔兰海域设立关检。这等于在英国国境内部设立了人工检查站，将一个完整国家分成两半。这样的措施，在特雷莎•梅任首相时，是完全不可能在英国下议院通过的。因为当时特雷莎•梅在2017年大选中输掉了多数政党执政地位，得到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Democratic Unionist Party，简称DUP）的支持后得以继续执政。而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支持北爱留在英国，属于新教统一主义者（unionists），他们反对在爱尔兰海上设立关检，认为这有导致北爱从英国分裂出去的可能。

但此政策到了约翰逊执掌首相府的时代，就成了可能。因为约翰逊在2019年12月大选中狂胜，在下议院中取得绝对性优势，为英国后来迅速与欧盟达成脱欧协议清除了长达两年半的制度性障碍，《北爱议定书》亦获得通过。

但《北爱议定书》在下议院获得通过，不等于北爱政府接受此决定。不过当时事情还只在政策层面，没有在北爱直接产生社会动荡。因为虽然该议定书于 2021 年 1 月 1 日生效，但由于是新系统，为确保市场供应充足，欧盟规定超市在三个月内可以避免对其产品进行检查。

但到了3 月，英国自行决定将这一宽限期延长至 10 月。欧盟曾表示，英国延长宽限期的决定违反了国际法，因为没有事先征求它的意见。欧盟已发起法律诉讼，最终可能导致欧洲法院对英国处以巨额罚款。

三、英国为何不执行《北爱议定书》这一国际法？

约翰逊的难处， 虽然来源于当年他自设的政策陷阱，但北爱亦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态，因为开始出现暴力抗议。

暴力始于2021年3月30日，最初是骚乱，后来演变为涉及铁棍、砖块、砖石和汽油弹的暴力示威。示威者还向一辆正在行驶的公交车纵火，并朝警察投掷石块和汽油弹。截至4月8日，骚乱与暴力导致至少50名警察受伤，10人被捕。

而这场暴力抗议由抗议《北爱议定书》声浪、新芬党举办的一场葬礼和香肠风波共同引发。

（1）北爱新教统一主义者强烈反对执行《北爱议定书》，不希望北爱受到与英国其他地区不同的对待。 3 月，一个团体写信给约翰逊，要求撤回对《贝尔法斯特协议》的支持。亦有呼声要求废除《北爱议定书》。一些人走上街头和平抗议，而一些人诉诸暴力抗议。

（2）新芬党在疫情期间举办的一场葬礼引发了北爱新教统一主义者的不满，认为葬礼违反了疫情规定，而当事人没有受到惩罚。

（3）《北爱议定书》的执行将可能导致北爱人吃不到最喜欢的早餐Ulster fry，因为来自英国本岛的香肠将受到海关检查。

虽然目前暴力已经平息，但此暴力以及之后的事态发展，已导致北爱尔兰首席部长阿琳•福斯特（北爱民主统一党领导人）于 4 月 27 日被迫辞职，因为80% 的北爱民主统一党议员和立法会议员（Members of the Legislative Assembly）签署了对福斯特的不信任投票。消息人士表示，此举是由于福斯特的应对政策“过于温和”。

北爱过去几个月的突发形势，令约翰逊必须重新考虑如何实施《北爱议定书》，尽管他将面临欧盟、爱尔兰甚至美国的谴责，但处理近在眼前激化了的国内矛盾更有迫切性。是按照脱欧协议执行《北爱议定书》，在爱尔兰海搞个英国内部边界；还是先搁置协议，以保证英国国土完整？

这样的两难，在约翰逊政府设计脱欧之初应该早已预见。可那时拍板的原因，估计在于北爱边界线对脱欧造成的巨大障碍，令脱欧进程走投无路，只有在英国国境内自划一刀这条路了。而且当时亦无法设想会出现暴力状况。

由于约翰逊对《北爱议定书》的搁置，欧盟与爱尔兰均大为不满，认为英国违背了国际法。

四、拜登为何未在G7公开谴责约翰逊？

于拜登而言，北爱边界线问题不仅仅是私人感情问题，更是政治问题。拜登眼下需要联手欧洲国家，希望展示一个团结的西方，而约翰逊对《北爱议定书》的搁置导致了英国与欧盟的不和。

此外，自 1980 年代以来，他是推动美国参与北爱和平问题的参议员之一。《贝尔法斯特协议》的成功签订，有克林顿政府的功劳。而在克林顿政府努力在北爱尔兰达成和平协议期间，拜登是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的最高民主党人。与前任特朗普不同，拜登对脱欧持反对意见。虽然英国人民自己投票做了离开欧盟的决定，但美国对于实现脱欧的底线，是不能破坏克林顿政府外交努力下促成的《贝尔法斯特协议》。还在拜登入主白宫前，他就表态，如果英国破坏了《贝尔法斯特协议》，那英国和美国想签订的自由贸易协议就不要指望了。

上周四在他到达英国之前，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发表公开电视讲话，说拜登将向约翰逊提出这个问题。他说： “任何危及或破坏《贝尔法斯特协议》的步骤都不会受到美国的欢迎。”英国媒体普遍播放了代表白宫的这一姿态。

但拜登并没有像舆论预测的那样批评约翰逊。上周五，英美意外地签署了更新版的《大西洋宪章》，拜登还强调了与英国的特殊关系（见《约翰逊与拜登再塑英美特殊关系》）。两人进行了会晤，但会后约翰逊告诉记者，拜登没有在《北爱议定书》问题上向他施压。而拜登没有公开谈论有关《北爱议定书》的话题。

直到G7峰会结束后，白宫表示，拜登在双边会晤期间与约翰逊就《北爱议定书》进行了“坦诚讨论”。沙利文表示，美国总统“鼓励英国首相保护《贝尔法斯特协议》及其在协议下取得的进展”，但他拒绝透露有关讨论的细节。

在上周六G7的会议中，就约翰逊未能执行《北爱议定书》，马克龙、德国总理默克尔、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和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与他对质，引发马克龙暗示“北爱不是英国一部分”的传闻（后来法国政府发言人澄清了这一说法）。一天后，在G7峰会结束时的新闻发布会上，约翰逊说：“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英国的领土完整。”这似乎意味着， 在没有来自美国的压力下，目前他并不打算尽快落实《北爱议定书》。

看来拜登为了维护与欧洲以及英国的团结，向世人展示一个团结的西方，不愿当众批评约翰逊。此外，其与英国的特殊关系，亦降低了拜登批评约翰逊的声调。而英国将如何解决这棘手的《北爱议定书》争议，有待观察。

本文转载自FT中文网，仅代表原出处和原作者观点，仅供参考阅读，不代表本网态度和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