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万顿涅茨克居民逃往俄罗斯:过境便是不归路(组图)
2月的顿涅茨克,风雨冻人,滴水成冰。
覆盖在这个刚被俄罗斯承认“独立”的地区之上的,除了染上污泥的残雪,还有密集的炮声、刺鼻的硝烟味和被火药熏黑的残垣断壁。广场空无一人,商店门面紧闭,顿涅茨克变得空空荡荡。
惊惶焦急的顿涅茨克人正躲在一列列漫无尽头的巴士车队里,动辄十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中,空间密闭窒闷,年幼的孩子在啼哭,体弱的老人昏昏沉沉。
自2月18日起,响应顿涅茨克当局的撤离号召,多达70万当地居民将被送过俄乌边境,暂时安置在俄罗斯。不到200公里的疏散距离,被巴士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人们在车上,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人关心他们的身体状况,也没有人告诉他们,背井离乡通往俄罗斯的前路,会发生什么。
“我们能去哪里呢?没有人需要我们,基辅,莫斯科,无论哪一边,根本没有人需要我们。”顿涅茨克人安雅说道,她是6岁和12岁男孩的母亲。
“我们可能被世界遗忘了,如果在欧洲,或美国,或某个地方的人们,他们正在阅读我们的故事,我会很高兴。”
“别离开家”
“要冷静。”28岁的司机丹尼斯说道。
几枚迫击炮弹落在他身后的道路上,他紧急打着方向盘,在当地军队驻地内寻找掩护,又有半打炮弹在他周身爆炸。
这是2月19日发生在乌克兰东部地区的场景。2月21日,当俄罗斯承认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为“独立共和国”之后,炮弹落得更急更密了。
距离顿涅茨克仅30公里的伊洛瓦伊斯克镇,35岁的因娜·沙尔帕早已动身逃离。
近一个月以来,她断续听到电视里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的反复喊话“不要恐慌”、“不会发生战争”,但她更愿意相信俄罗斯国家电视台里更紧迫的说法。“乌克兰士兵就站在离我们几公里远的地方,我们能清楚听见他们的声音。”
上周六(2月19日),沙尔帕已经拿起行李,和三个孩子一起奔向车站,上了一辆前往俄罗斯的巴士:“我不知道这辆车会把我带到哪里,但我已经准备好接受这种不确定性,因为我相信,更大规模的战争即将来临。”
35岁的顿涅茨克幼师伊琳娜在凌晨1点听到炮击声后,抱上孩子就跑,拖着行李在漫天风雪中步行到了俄罗斯。
亲戚们给俄罗斯罗斯托夫市的一些熟人打电话,请他们暂时接待伊琳娜和她的儿子。“我们正在等待我们从未见过的人接我们。”伊琳娜无奈地笑道。
她指了指她的儿子——他似乎对手里的苏联巧克力更感兴趣,对周围的混乱浑然不觉。“2014年(克里米亚战争)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出生,所以他不明白。他听说过战争,但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经历过2014年,我不想让儿子听到或看到任何东西。”她补充说。
八年前,当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地区的战争爆发时,年仅20岁的娜塔莉亚只是在枪炮声逼近的时候,会临时躲到地下室里。
如今,这个28岁的卢甘斯克姑娘已经成为3岁男孩和5岁女孩的母亲。她本应该在2月21日开启正常的一周,继续去杂货店上班。但那一天,娜塔莉亚带着孩子们,踏上了从卢甘斯克市逃往乌克兰政府控制地区的路。
“现在不一样了,我担心的是孩子们。”娜塔莉亚说道,“我们打算永远离开了。”
娜塔莉亚不想再回来,62岁的柳德米拉·拉德尼克却已经开始想家了。
拉德尼克不想再像八年前一样躲进防空洞里,因此决定离开位于乌克兰东部德巴列泽沃镇的家,并于周日(2月20日)到达了俄罗斯境内的塔甘罗格市。
但她却突然发现,她很可能回不去了。“我曾经被当局告知,我只是暂时留在塔甘罗格市,但他们现在又告诉我,会把我们送到俄罗斯境内更远的地方。”拉德尼克说道,“我们现在正给每个人打电话回家,告诉他们留下来,别离开家。”
就在那一天,拉德尼克登上了从塔甘罗格开出的列车,但她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里。
车厢里谣言四起。一些人担心自己没有车费回去;一些人在得知火车可能会将他们带到很远的地方后,下了车往回走。俄罗斯政府虽然承诺了为难民提供130美元的补贴,但疏散人员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如何申请补贴。
27岁的维卡·祖布琴科是幸运的那一个,她不想再往前走,也不想冒着风险回去,所以和45岁的嫂子叶莲娜·萨亚金娜在塔甘罗格租了一间房子,租期两周,盼望着两周之后风暴可以暂歇。
但她的丈夫还待在家乡德巴列泽沃镇,当局禁止军龄男子离开的禁令,让他和妻子不得不生离。
叶卡捷琳娜·诺维科娃和她的女儿及孙子,还在车站焦急等待一班可以开往塔甘罗格的列车。一想到她不得不离开她的儿子和他的家人,诺维科娃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们之前想,如果能回到乌克兰,对我们来说会更好,”诺维科娃说道,“现在我们不在乎了,我们只想要和平。”
“完全的地狱”
遍布在卢甘斯克市周边的重兵把守的检查站,和一个月只被允许越过边境一次的限制,一直是当地人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因为这里常年分裂割据,混战不休。
但现在,居民们觉得情况有点不同了。
和丈夫双双为农业学家的安雅说,他们之前并不打算离开卢甘斯克,因为他们仍然可以照常领到工资,物资供应也算不缺。但这种情况在2月19日发生了变化: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的行政当局开始禁止所有18岁至55岁的男子离开。一天后,当局发布了总动员令。与此同时,安雅居住的社区周边发生了数十起爆炸事件。
为了防止招兵年龄再降低,安雅决定将儿子送去与他们的祖父母生活在一起,那里是距离卢甘斯克约150公里外的乌克兰政府控制区。“我会和他们视频聊天,我希望在一个月后,当我被允许再次越境时,能见到他们。”安雅说道,“除非那时,我们已经落入完全的地狱。”
让捷佳娜真正感到害怕起来的,也是当局的动员令。
“我们为什么决定离开?因为他们下达命令,开始带着这些人去服役了。”捷佳娜与女儿和8岁的孙子准备撤离卢甘斯克,前往北部的鲁比兹内。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在这里有三套公寓。我的母亲和祖母都住在这里。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这是我的家。”在乌克兰政府控制一侧的前线城镇诺沃卢汉斯克,26岁的谢尔盖·克雷诺夫一边盯着他6岁的儿子在一个破旧、生锈的操场上玩耍,一边说道。
但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最近几天的射击和炮击确实很严重;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事情了。”
65岁的奥莱西娅在被问到战争全面爆发她是否会搬走时,她笑了。
“我能去哪里呢?没有人需要我。这里根本没有人需要我们。”
这个退休后一直在小卖部卖面包,以补充她每月106美元养老金的老人感叹道:“我们有一个不错的小镇。有很多孩子。之前,这周边很热闹,都是人来人往的,在2014年和2015年之后,人都走光了。”
17岁的顿涅茨克州沙赫塔尔斯克镇居民斯坦尼斯拉夫·瓦卡丘克,在乌斯卡彭检查站见到了在俄罗斯工作的父亲,说道:“说实话,我不能对顿巴斯地区发生的事情说得太多,他们说乌克兰军队开始炮击,但事实上我们镇里一切都很平静。”
在检查站附近徘徊的很多人都表达了想回家的意愿,坦言他们会一直在检查站等待,一有机会就返回家乡,不会去到俄罗斯。“我不知道顿涅茨克的情况如何,但我不想留在这里,在罗斯托夫没有我们什么事。”63岁的格奥尔基·伊万诺维奇说道,他如今和妻子一起挤在边境口岸的一家小汽车旅馆里,苦苦等待返回的机会。
尼古拉·费奥多罗维奇在疏散的当天就返回了顿涅茨克的家,他也不打算去往俄罗斯。
“每个人都要自己决定是否离开,但我们熬过了2014年(克里米亚战争)。”费奥多罗维奇说道,他33岁的儿子在当局禁令和动员令下别无选择,只能留下来,“很多有儿子的父母,都选择留在了顿涅茨克。”
但留还是走,似乎很快就不是当地人可以决定的了。
——安全分析人士指出,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附近,有大量危险的工业基础设施,包括发电站、水厂和化工厂。它们一旦成为炮弹命中的目标,会演化成人道主义灾难。
自来水厂为边境两边的数百万人提供服务,包括顿涅茨克的居民。在2014年的战争中,这里供水被切断,加速了该市难民的外流。而上周六,炮击破坏了一个泵站和水管,供水再次面临风险。
化工厂带来的风险更是不堪设想。顿涅茨克附近的化工厂是欧洲最大的化肥生产商之一。人们担心的是,炮弹如果击中加压罐或超过12英里的有毒氨气管道,可能会产生有毒云层,进一步让局势恶化。
而留在顿涅茨克的64岁老人塔玛拉·福米娜,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我们多年来一直不断地经历战争,我不认为这次会有什么不同。”福米娜在电话那头告诉CNN,“这是我的家,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如果我死了,我就死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