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外教带两只猫和几大箱行李赴华!40万外教漂洋过海来中国教书,如今他们怎样了?(组图)
Vanessa来自美国加州洛杉矶,热爱旅行,在跟丈夫移居欧洲之前,她曾在全世界环游7年,第一个出走的目的地就是中国。
她是典型的墨西哥裔美国人,祖父是园丁,祖母是保姆,祖上三代都没积攒什么资产。但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她还是凭借自身努力,拿到了大学文凭。
但在波士顿,这位贫民姑娘却一直感到无法融入。这也是让她毕业出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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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何选择中国?在运营七年的博客中,她并未提及缘由,但她却代表着一部分中国外教的典型画像:
他们没什么精英光环,因为各种缘由,难以融入当地社会,渴望向外逃离;有些人计划着环球旅行,但不能只靠白日梦喂饱自己,外教成为他们谋生的职业。
来中国教书,是一份理想选择。
国内一家智库调研发现,在华外教的平均薪资约在1.6万-2.5万/月。从幼教这一细分门类来看,虽然平均薪酬比不过高福利的瑞士和挪威,但与美国、加拿大持平,比英国幼师略高。
外教薪酬的上限则可以突破百万元,直逼国内上市企业高管。
但在高薪、光鲜的另一面,却是教学质量不匹配、流动率高、甚至有违规行为。
疫情还在全球蔓延,人员流动限制着人才供给。但金发碧眼的外教真是高质量国际教育的标配吗?在强需求之下,这一叩问变得愈发响亮。
“我以前从未去过中国,也没有任何教学经验,去之前,我甚至没有 TEFL 证书。 ” Vanessa在博客中写道。
TEFL,全称是“Teaching 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起源于英国,是国际通用的英语教师资格证书之一。与TESOL类似,从事外教工作必须具有这类资格证。
但在2014年,初来乍到的Vanessa在无证情况下,仍然获得一份教师工作。毕竟,在当时的人力市场上,外教是稀缺资源。
他们是教育企业、国际学校、大学等机构的“金字招牌”。
这与国际教育在中国的发展趋势相吻合。
以国际学校为例,自2011年开始,民办国际学校数量增速以每年10%以上飞升,2014年起提速,并在2016年达到22.54%。据德勤中国数据,2017年国际学校在读人数已达25万名,市场整体规模约436亿元。
更不用说校外英语培训机构的发展。
红极一时的在线英语独角兽企业VIPKID,成立于2013年,最初仅有4位学生。仅一年半之后,学员数量升至四千人。该公司在2016年宣布,学员数量暴涨10倍。
市场繁荣加大着对外教需求。据中国外国专家局数据,截至2017年初,在华工作外籍人员数量约为90余万。其中,从事教育教学类的人员约占50%,总数量约40万人。
数量庞大的40万人成就了产业气候,围绕外教的招聘企业也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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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世界最大猎头公司瀚纳仕(Hays)工作的Marco,在2012年接受一份来自中国教育企业的工作邀约,负责招聘外籍教师和管理人员。
这家教育企业以合作办学发家,协助不少公立学校开设“国际部”。Marco所在的团队得想方设法找到优秀人才,劝说他们来中国试炼。
那几年,他的职业发展红红火火。只用了六年,他就在该企业积累不少人脉资源,随后创办了自己的人力资源公司Education Recruitment Experts。
当然,在这波行业热潮中,有人也看到了红火之下的阴影面。
Leo也是招聘行业的老手,他从2004年进入招聘行业,后来自主创立了Hello Career。业务刚起步时,他也曾将文教作为业务线之一。
尽管这一业务需求量大,但招聘门槛并不高,市场上的供应商们在同一个池子里竞争,很难形成竞争壁垒。
更为糟糕的是,行业里还出现降低佣金抢市场、恶性挖角的情况。甚至有招聘方还没给候选人做背景调查,就在面试后两三小时内,发放录用通知。
深思熟虑后,Leo将公司主业聚焦在非文教的高端外籍人才招聘。
2015年后,不仅是国际教育发展旺盛,中国企业迎来出海热潮,尤其是科技、制造业、电子商务和传媒等企业。在一片新兴蓝海里,Leo为企业抢下一块蛋糕。
但当年在做业务取舍时,有一个问题曾时常萦绕在Leo脑海中:到底谁会到中国来教书?
降维求解、重金砸下
少数人的确是因文化吸引而来,而大部分则是受政策吸引。
“中国实际上是政策敏感型国家,像一带一路,及东南亚等有地缘优势的国家,更愿意来中国。”Leo分析道。
部分经济不景气的欧洲国家,比如意大利、西班牙、希腊等,这几年因为经济低迷,年轻人很难在本地就业,更愿意到海外,特别是新兴国家找机会。而中国GDP高速发展,自然吸引不少外籍人士。
仅从来华留学生人数就能略窥一二。
2019年,来华接受学历教育的外国留学生人数达到18.47万人,同比增长12.4%。他们之中,一部分人留下来在中国就业。
但问题也来了,这些来华意愿强烈的外籍人士,只有少部分来自英语母语国家,与市场需求发生错位。
英国、美国等英语母语国家的人才,如果能在本国找到一份薪资待遇不错的工作,去另外一个国家生活工作的意愿就不会太高。
而符合条件资质的候选人,可能从未了解过中国。想要把他们从海外人力市场挖过来,难度极大。
Leo曾尝试联系一位美国候选人,对方最终因为政治立场,拒绝了邀约。诸如此类的拒绝,在Leo的职业生涯中发生过太多次。
“他们可能连护照都没有,也从未走出所居住的城市,接近这类人、说服他们来中国,成功率很低。首先你就得解释,北京上海到底在中国的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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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乏有哈佛、耶鲁、牛津、剑桥的高材生到中国来,这多是重金聘请的效果。
陈静还记得,她曾在某国际教育集团工作时,该公司招募了像Marco这样的外籍招聘专家,长期在知名高校论坛上投放招聘信息,吸引了不少应届毕业生,尤其是来自冷门专业的学霸。
2013年,美国高校毕业生平均薪酬约在4.5万美金/年左右,每月到手约为3千刀,但来自中国的教育公司则开出6千美金的月薪,还免费提供住宿。
其他福利待遇也颇为丰厚,还能得到“VIP”待遇。
陈静还记得,她曾接待过一位澳洲外教,一人带了两只猫和几大箱行李来中国。陈静全程“鞍前马后”地招待,去机场时,她硬是叫了4辆出租车,才装满对方的物品。
对意愿强、背景一般的候选人降低标准,同时,辅佐重金聘请高材生,多管齐下的策略很奏效。
陈静依稀记得,公司某年总结大会上大力宣扬战绩——当年招聘的教师团队,来自全世界108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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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求太旺盛,有时还出现“一师多用”的情况。因为该企业业务遍布江浙沪,有外教不得不一周往返两三个城市教学,以填补空缺。
为了留住人才,有企业主不惜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打擦边球。比如用旅游签或商务签,替代正规的工作签,或者在教师证明文件上做手脚等等。
对人才一味迎合的行业态度,以及灰色地带丛生的景象,最终还是没能说服陈静,她最终从这家企业离职。
“外教市场看起来很大,但真正能合规合法的变现,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容易。”Leo也感叹到。
离开文教业务已有四年多,但直到现在,Leo还能在朋友圈里看到外教行业的一些乱象。一些非母语人士经过所谓的“包装”,在教育机构教英文,或是拿着其他类型签证,在外教岗位工作。
当需求走在规范前面,灰色地带渐渐显露。
因为无证、无资质,Vanessa差点被遣返,她感到很糟心。
“在中国,你可能被骗、被欺负、甚至被驱逐出境,这些我全都经历过。但我最终还是留下来了。对这些经历,只感到鄙夷、可笑。” 她在博客里写道。
她还总结了不少经验之谈,每条背后都是一段血泪史。
“在中国教英语不需要任何证书,虽然母语很重要,但你只需要看起来像外国人。
永远不要花钱让中介机构为你找工作,他们已经从学校拿到佣金,招聘你,不应该额外再收钱。
企业会尝试给你 F 签证(临时工作签证),你最好拒绝,因为有效期只有 60-90 天。每次到期,你都必须离境,否则就得交罚款,每天 500 块。
Z 签证(工作签证)才是王道。如果对方承诺给你Z签,而你在入境后 90 天内没有拿到,就可能会被驱逐出境,并被控逃税。可惜的是,极少人拥有Z签证,太难批下来。”
Vanessa的叙述并非虚构。
2017年外专局公布外教数量有约40万人时,还放出另一个数据:合法外教数量仅占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从业人员中,持文教类工作签证、符合语言教学要求的人员数量约为10万人。Vanessa经历的这些糟心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实际上,正常的外教招聘流程颇为严格。学校和教育机构需要有教学资质和执照,这决定了它们是否有资格聘用外教。
此外,除了候选人简历上呈现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招聘方需做背景调查核实,并要求候选人提供无犯罪记录证明。
自主创业后,Marco在流程合规方面格外注意。他相信,道路越是平坦,越要备好刹车。
在国家未曾要求外教出具无犯罪证明时,他就先行一步要求候选者提供。
面试过程也相当仔细,因为有候选人会隐瞒上一份工作的离职原因。
“教师岗位很看重稳定性,我们会要求对方提供2-3封的推荐信,确保对方不是因为逃避什么问题,才离职。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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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有搅局者。
有学校声称自己有资质聘用外教,但却无法提供工作许可,只能把老师安排在非教学岗。
“我们从不和这样的学校合作,风险太大了。作为招聘人员,你至少得设身处地的思考:如果这人教的是我的孩子,我能满意吗?”
正因为有漏洞,一些更严重的问题暴露出来。
2018到2020年间,多家媒体报道了知名机构欧美外教涉毒性侵、部分在线英语机构采用无资质欧美“黑外教”等现象。
每一次负面事件,都为繁荣市场泼上黑色墨迹。
价格昂贵的欧美外教在一部分家长们心中跌落神坛,但在另一部分人心中,偏见还在畸形生长。
“如果你是白人男性,你的简历会被排到最前面,你可以兼职做“模特”;但如果你来自非洲,或者肤色较深,找工作对你来说也许很难;以及,我的亚裔美国朋友总是很努力找工作,但常常找不到,因为他们看起来不‘外国’。”
Vanessa坦言,因为是墨西哥裔,肤色也为她带来许多麻烦。好在,浓眉大眼的五官、亚洲人喜爱的身材,以及美国口音,最终还是为她博回几分。
如果说有什么文化冲击(culture shock),这应该是Vanessa感受最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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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背后的文化心理,甚至影响了人才定价。
Vanessa称,有一位朋友因为长得金发碧眼,被一家中国教育公司聘请,去韩国开拓市场,额外报酬要多1000美元。
不同机构也有高下之分。国际学校教师要求更高,相应的,薪资待遇也更优。
“在和国际学校打交道时,每月薪资不能低于 20k-30k RMB,免费住房应该是额外提供。”这还只是2014年的水平。
在微妙的市场心理作用下,在华外籍教师们感受到一丝种族歧视的滋味儿。
Marco曾拒绝和业内某大型教育企业合作,因为对方明确要求只招聘“白人”。校方称,这是家长们要求的。
“但他们必须意识到,学校有义务影响家长,而不是仅仅一味迎合,把教育当成一桩生意。”
何况,外貌与能力并没有直接联系。
在英国,最受欢迎的数学老师来自巴基斯坦和印度,他们创新能力很强。反倒是英语母语国家的教师,更擅长教授语言、艺术及人文课,却未必擅长科学学科。
“中国孩子值得接受更优质的教育,好教师的评判标准,应该基于他所取得的成就、教学成果和经验,而不是某种肤色。”Marco说。
对家长们而言,冲击则来自另一个方向。
不少人冲着北美外教等名头去,教学质量却并没有达到性价比。
上海一位宝妈,给10岁女儿购买了某平台线上外教课程,但却不止一次发现,教师上课时,却是一副醉酒姿态,内容也没有按照课程大纲来。投诉后,平台拒绝提供外教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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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将问题扩大化。
在曾经以外教比率为卖点的国际学校,因为外教无法到岗,而将小学班级“缩编”,两班合成一个大班级上课,授课质量差,遭到家长们吐槽。
陈静还了解到,这期间,由于入境难,许多外教无法回中国,“供应量”骤减,国内外教岗位的薪酬涨到30-35k,包住宿。
在国内疫情稍缓和之后,师资紧缺的学校又开启“挖角”模式,让本来稳定性就堪忧的外教队伍,流动率更大。
文化和心理偏见,让市场上符合要求者越来越少,最终买单的,还是学校和家长自身。
Leo发现,一些外籍人才本来并非教育专业出身,但在从事外教工作后,已经很难回本专业就业——其他岗位薪酬未必能比外教高,胃口撑大后,他们很难适应转换赛道的落差感。
在教育行业深耕多年,Marco还是对未来抱持期待。
各种规范措施正在完善。
2017年,国家外国专家局、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外交部、公安部联合下发《关于全面实施外国人来华工作许可制度》。也明确规定,从事外国语言教学的人员,原则上应从事母语教学。
对待外教资质审查越来越严格,这两年,提供无犯罪记录证明变得普遍,签证审核也愈加规范。
尽管,市场心理还有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见,难以革除,比如对肤色,和族裔的第一印象。但无论是家长们,还是招聘者们都在转变观念。
陈静后来就职于另一家国际教育企业,接触许多中产家庭。她发现,以前家长们对外教的期待更多是有“外国脸”,但现在,他们会询问更多教师的教育背景和工作履历。
无论肤色如何,如果教师们拥有牛剑、G5,或是哈耶普斯麻等顶尖高校的文凭,家长们才会更加信服。
“家长们眼界开阔了,信息Gap也正在慢慢弥合,思维自然就转变了。什么是‘好’教师,大家自有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