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从小是“数学天才”,后来他怎么样了?(组图)
天才儿童的话题或许很容易引起国内家长的兴趣,很多人也会因曾经的天才少年在成年后泯于众人而感到唏嘘。今天的主角Emily和她的大儿子安安讲述的就是一个天才儿童在国外的成长故事。20多年前,Emily一家移民到新西兰,安安在数学天赋被看到、被学校无能为力、被家长佛系引导的过程中长大,让我们看到一个自由生长的天才儿童未来会成长为何种模样。以下是Emily的自述。
记者|吴丽玮
担心他有自闭症
我跟我先生从国内移民到新西兰的时候,大儿子安安大概2岁,当时中文也只会说最简单的词,英文更不用说了。他去幼儿园第一年几乎不说话,问他什么,不是点头就是摇头。那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只有大人陪他玩,去幼儿园以后,有老师跟我说,他也是喜欢缠着大人一起玩,我当时非常担心他会有社交障碍。
我记得他3岁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感到害怕的事。我们家有一本很厚的大字典,安安一页一页地翻。我说,你又不认识字,为什么要翻字典?他跟我说,他在看书的页码,是怎么一个数一个数地涨上去的,他在看数位的规律。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脑子“嗡”地一下,我特别怕他就像《雨人》的主人公一样,会有自闭症,沉浸在天才的世界里。所以那个时候我宁可他不看书,而是去跟小朋友玩。
《学爸》剧照
等到他4岁的时候,我把他转去了另外一家幼儿园,遇上一个津巴布韦来的白人老师,那个老师原来在津巴布韦教过小学。我们刚去上了两周,这个老师就跟我讲,你的孩子是有数学天赋的。当时玩一个游戏,一个小包里面有5个小零件,老师拿了4包,安安很快就算出来一共20。老师说,对于4岁的孩子来说,很多人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但是安安觉得顺理成章。于是老师又教他4✖️5,告诉他每一部分都是什么意思,安安也说他可以理解。
听完这话我跟老师说,我知道他有天赋,但我更在乎他有没有跟其他小朋友玩。老师说,你不用担心他社交的问题,而是应该给他在数学上多一些引导。老师是那种特别西方的教育观,觉得有什么天赋,就该好好去发展自己的天赋。而我们华人家长往往是,数学好,但是英文没那么好,那就把数学放一放,赶快补英文,总是希望孩子全面发展。
我其实蛮感谢那位老师的。他跟我说,数学太好,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应该想该怎么去支持他。安安快5岁的时候,他爸爸过35岁生日,他想算爸爸活了多少天。这就需要大人的支持,如果我不帮他拿纸记下来,每一天每一天算下来是很大的数字,他可能就走不下去了,也不会感觉到那么大的成就感。我帮他记数的时候,会觉得特别好玩。我们大人的思路已经被禁锢住了,35✖️365,再加上闰年额外的天数,直接列竖式就算出来了。但你发现一个小孩居然是这么想的,两个两个加上去,再逐渐往上翻倍去算35✖️365。我觉得这比大人用乘法不知好多少倍,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学爸》剧照
后来我也渐渐放松了。我跟安安幼儿园老师聊过,老师就安慰我说,没有关系,如果是自闭症的孩子,他跟人没有眼神交流,但是安安不是。老师觉得,他只是因为英文表达能力还没有到能够自如交流的程度,而且他玩的东西跟其他同年龄段的孩子不太一样,比如别的小朋友串珠子还在乱串的时候,他要么是按照一定颜色,要么按照一定图案,他已经能够找到规律了。
数学课无聊,但不想他超前学
等安安读了小学,挑战才真正开始了。
客观地说,我觉得新西兰数学教学在起步阶段有它非常人性化的一面。比如它会用到很多小游戏和玩具,让孩子从非常具体的情境中感受数学。像有的小孩5岁上小学的时候还不会数数儿,老师会准备很多不同颜色的小熊或者小积木块,让孩子拿来数数,从直观和具体里体会数学,而不会很快进入抽象的世界。像国内很多地方,幼儿园时就已经快速进入到加减乘除阶段了。
但是安安早已超过了新西兰小学低年级的认知水平。那时我在跟学校打交道方面没有经验,走过一些弯路。最开始我就是撒手不管,反正数学上,老师讲的他都懂了,那他在课堂上玩点别的,或者干点啥都行。但后来我发现这样无论对他,还是对老师都是很不公平的。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他跟我说,在学校最不喜欢的就是数学课,因为太没意思了。我突然意识到,感到无聊会磨灭一个人的兴趣,如果他从此对数学不感兴趣怎么办?
所以从四年级开始,我就像祥林嫂一样,每一年换了新的班主任,我都会跟他们说,我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他可能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当时四年级的老师专门去中学找了七八年级的教材给他,我当时非常感激老师,但很快我意识到,使劲超前学其实没太多意思,那样到了高年级上课就更闷了,你说是吧?
《超少年密码》剧照
我更不赞成孩子跳级。
我小时候读的就是少年班。当年在邓小平说科学“要从娃娃抓起”之后,中科大在1980年就开始办少年班了,当时非常轰动。我是1986年读了中科大的预备班,当时有一个年龄线,要求13岁以下才能报名,主要看数学和物理成绩,还考了语文和英语,但是不计分,笔试完之后还要进行智商测试。
我在预备班之后读了上海交大的少年班。当我们进了大学,其实是非常不适应的。女生感受还好一些,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会认为女生弱一些是正常的。但男生就比我们惨很多了。他们大学四年都交不到女朋友,而且有人出现了心理问题,有退学的,全班40个人,最后毕业的只有30个出头。我并不认为少年班有什么好的。
安安上小学的时候,我要解决的重点是他上课无聊的问题,我觉得应该让他深入地学。如何深入,一个是要在实际问题中学数学,一个是扩展他数学阅读的知识面。为此我大海捞针似的找了不少资源。
《小欢喜》剧照
首先我去找了很多有趣的题目。新西兰有一套很多年前教育部出版的教材,每本书有一个主题,比如代数分册,它会从搭一个房子要几根火柴,搭两个房子要几根火柴,一直让你算下去,寻找规律,最后抽象出一个式子,它在帮助你建立一个思维过程。还有一套书叫《疯狂的数学》,他翻来覆去都快把书翻烂了,里面有很多好玩的题目。甚至我还给他读过我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叫《数学花园漫游记》,里面都是益智题,比如五个人有五种职业,第一个人不是干什么的,第二个人有什么特征等等,让你进行逻辑推理。我把这些题目拿去学校里,老师也同意他在课上可以不听课,去自己做趣味题。
另外,我们会在图书馆借很多非虚构类的数学书籍,比如数学史,不同民族的数字怎么画出来的,人类最开始怎么结绳计数,还有法语里怎么计数等等,都是和数相关,但不是纯计算的数学相关的知识,他也看过好多。
对于安安这样的孩子,在新西兰的教育体制下很难获得学校的特别对待。新西兰小学阶段数学课时很少,英文课教学时间至少是数学的2-3倍。而且小学阶段学的内容也比较浅,更不会给资优的孩子提供有挑战,觉得好玩的内容。这是我认为新西兰数学教育的一个问题。
“参加国际奥数竞赛有什么意义?”
安安在初中之后终于在数学课上获得了乐趣。
首先是他学校的数学课会按照不同水平进行分层教学,一个年级有400人左右,每班20人,每年有两个班参加额外的数学培训,代表学校去参加市数学竞赛,他们学校很重视数学,蝉联过很多年的竞赛冠军。他们班上的老师会用很短的时间讲完所有知识点,我记得有一次老师在班里搞了模拟炒股大赛,老师挑了一些简单的涨跌、统计图表给学生讲,孩子们对那些题目都很感兴趣,谁先做完就很兴奋。老师也把做题弄得很好玩,比如搞数学趣味赛,在第一个地点做完一道题,接着要跑一圈,去下一个站点继续做第二个题,弄得很热闹。
等他读到高中之后,遇到的老师也都很不错,帮助他很快能把学校的内容学完。他后来也参加过澳洲和新西兰的一些数学竞赛,后来知道了新西兰在组队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小欢喜》剧照
九年级的时候,他第一次参加奥数队的选拔赛。选拔赛要求独立完成题目,再邮寄给组委会。我在他寄信的时候才看到他的解题过程,题目要求做数学证明,他举了个例子给人家,想用举例的方法把事说明白,我一看,这哪叫数学证明啊。果然,他第一次就落选了,没能进集训队。
那时候我第一次给他请数学家教。教奥数的老师已经带过很多届学生,他知道选拔赛的全过程是怎样的,要注意哪些内容,需要做怎样的准备。安安第二年就顺利选进12人的集训队。
我们都没想到,他第一次就能入选最后代表国家队参赛的6人名单。训练营每年一月初集训一个星期,时间很短,还是靠每个人平时的积累。一星期后,这12个人要去参加三场由不同国家主办的大型国际比赛,比如英国、澳洲和亚太地区的三场比赛。这三场比赛都是由数学教授阅卷的,三场比赛成绩加在一起,取前六名组队参加国际奥赛。
《马大帅》剧照
那一年是去香港比赛。第一题是一道几何题。这是安安最不喜欢的题目,虽然比较简单,但是他没做出来,他当时非常沮丧。但第二天他顶着压力把后面的题目做出来了,最后拿了一个荣誉奖。我们做家长的当时觉得很满意了,他自己受到了比赛的鼓励,而且也见识了其他国家学生的数学水平。
第二年参赛原本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但他说他不想参加。我们觉得第一年充分证明了他的潜力,只要多花一些时间在奥数上面,一定会做得更好的,但他变得不感兴趣了,他问我,“做这些题意义在哪里?”
我当然不能理解了。首先,你有非常好的天分,奥数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学的。而且只要你再多做一些题,把自己的能力更精进一下,是很有希望的。我们在香港比赛的时候,我有个交大同学的女儿代表香港参赛,拿了金牌。我跟她交流了一下,知道人家香港是怎么训练的,当时也了解了美国队孩子的训练量,新西兰队跟他们完全没法比,跟中国内地队的训练强度就更不能比了。为什么不花更多的时间在这上面,让自己获得更好的成绩呢?
那是我们争论最激烈的一年。那一年的比赛在巴西,他最后拿了铜牌。在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愿意参加奥赛了。他说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喜欢辩论,要跟朋友一起出去露营。去国外参加奥赛时,他看了其他国家队伍的准备情况后说,还是“新西兰队最好,既有maths,又有life。”
《少年派》剧照
我觉得他没有很投入地去做这件事,后来也跟他的老师聊过。老师给我的建议是,由他吧,他的兴趣有多大,他才会花多少时间在这个事情上。我大概挣扎了一年才想通。当时和他一起参赛的一个队友后来选择去了剑桥三一学院学纯数学,那个孩子的妈妈说,他从小就很有定力,对数学研究很感兴趣。但安安不是,他要看新闻,要做很多其他的事,虽然他也很想去剑桥,但他说不愿意做每天在房间里做数学题的人。最后他选择去另一所大学学了计算机专业。
回想起安安那么小的时候,因为他的数学天赋,我甚至担心过他有自闭症。如果在国内,这样的孩子是不是会一直被当作数学天才去培养?那他现在做出的这个选择,会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吗?我不知道。但是他说,他从来不后悔没有拿到奥赛的金牌。
无论如何,安安当年摸着石头过河的数学教育经验,在老二宁宁身上,就用得得心应手了。宁宁没有哥哥那种“先知先觉”的数学天赋,他需要听老师的讲解后获得理解,但数学成绩依然是优秀的,相比哥哥天生的光环,我并不觉得弟弟会逊色。当年给安安的那些数学资料,大浪淘沙,直接挑出最好的给宁宁用。另外就是在审视学校数学教学时,能比较敏感。比如对新西兰教学大纲的内容比较清楚,能够判断出老师教学是不是得当,教学水平如何。万一遇上一个渣老师,怎么去帮孩子度过这一年。这可能才是我作为一个数学天才儿童的母亲,获得的最大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