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月入三万,被“县城文学”整破防了(组图)
五月的社交媒体,正被县城统治。
打开B站,一首名为《工厂》说唱的MV爆火。
观看量高达332.9万,单条视频收获24万投币。
点开小红书,一种被冠以“县城文学”的摄影风格,正在成为新的潮流。
打开抖音,#没有县城,万万不能#也在成为一种现象。
相关话题下每条视频的背景音乐,几乎都在播放刘森的《县城》。
细数这波互联网叙事中的县城,不难发现它们拥有同一种画风:朴素、复古、怀旧,像极了贾樟柯的电影镜头。
网友在转发、二创或评论县城叙事时,也总会反复引用“走不出,看不破”表达自己的观点。
至此,县城已成文艺复兴。
继中产之后,县城成为又一个全网讨论的焦点。
有人觉得县城的爆火,是回归真实,看见小镇平凡生活的尝试。也有人认为这些作品里充斥着无病呻吟和悲天悯人的凝视。
更有人大声疾呼:“现实中的县城根本没有这么衰败”,县城叙事简直是对县城的一种抹黑。
总之县城叙事越是发酵,关于县城的争议就越吵越凶。
为什么说县城是一种乡愁?
人们记忆中的县城,总是不美的。
“工厂的烟雾都盖住了星,周围的村庄都被它合并”;
“小时候河水就不是很清,现在它换来了金钱和病”。
《工厂》是中国说唱歌手“河南说唱之神”张方钊推出的原创歌曲。
在这则火遍全网的MV里,拍摄了大量阴霾的天空、工厂的烟囱和破败的废墟。当工厂开到县城,歌里唱道:
“搬不走的人,成为了钉”;
“而我是幸运的逃离了那地”
人们往往会给家乡自动蒙上厚厚的滤镜,但《工厂》没有,它唱:
“我没有热爱这里,我只是出生在这个地方”
正是这句看似无情的话,让无数小镇青年深深共鸣。
印刻在他们的成长记忆中的,正是县城的贫穷:
“让自卑刻在骨子里,也让家乡成为心里的一块伤疤”。
成年后到浙江读书的县城游子,也忍不住在评论区感慨:
县城青年的成人礼,是一张通往发达地区的车票。
《工厂》评论区也因此被称为“县城孩子的哭墙”。
处处都写满了小镇做题家的哀伤,聚集着大批失意者的叙事。
这边是说唱界《工厂》的爆火,另一边“县城文学”的风也吹到了摄影界。
破旧的居民楼、混乱狭窄的小巷、生锈的铁窗、褪漆的木窗、昏暗阴霾的天气是构成“县城文学”摄影的基本背景。
更重要的是人。
县城文学中的主角,往往嘴角下压、眉头微蹙、眼里含泪。
露出一种想要冲破桎梏,但无奈失败的悲伤,和身后的衰败共同构成浓厚的不得志氛围感。
县城文学摄影风格比《工厂》带来的争议更大,真正生活在县城的人难免会把这种哀愁看作一种傲慢的凝视。
也有人认为这是在拉踩县城、消费县城、矮化县城。
更有人不满直言:“小县城的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在讨厌县城文学的人看来:
县城文学的哀伤是对苦难缺乏想象力,试图用人间烟火掩盖腐臭的落寞。
很显然,大批更懂县城日常的人,被这种失意叙事冒犯到了。
破败的城市、老屋的装修、复古的麻花辫、二八杠的自行车......这些都是千禧年前后的中国县城。
越看县城文学,越让人觉得这就是一本当代《台北人》。县城文学就是那个永远不老的尹雪艳。大家越浓墨重彩地去铺陈这些细节、这些情绪,就越说明一个道理:
他们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说到底,县城叙事讲的是一种游子心声。
《工厂》是少年离开县城前的内心独白,它解释了出逃的强烈动机;
县城文学则是漂泊他乡的中年回首,是一种潮湿飘渺的乡愁。
生活在县城的人说这些作品不能反映现实也好,说他们是文化挪用也好,现在的县城不像你们以为的那么灰暗也罢,都不影响游子把千禧年的县城当成精神故乡。
到这里,关于县城叙事的每一份争议似乎都在告诉游子:
县城从未理解他们。
“我没有热爱这里,我只是出生在这个地方”
这已经是“县城”在今年的第二次出圈。
今年春节前后 ,“月薪三万,回老家被自己穷笑了”的讨论,已经火过一波。
城市化轰轰烈烈三十年后,春运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口迁徙活动。一线城市的地铁变得空空荡荡,Tiffany和Robin们重新换上晓卉与柱子的初始账号,重新面临对两种生活的检视:
留在老家和到大城市,到底哪个才是更好的选择?
县城有触手可及的稳定生活,大城市许诺更多的可能性。
在可能性收窄的年代,回乡的年轻人发现,在天平上,如今砝码更多的一端变成了县城。
蓦然回首,当年选择留在老家的那些同学,似乎已经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家人和朋友都在身边,万家灯火总有自己的一盏;
有近在咫尺的伴侣、稳定的感情关系;
早上来得及吃全餐,晚上全城都是烧烤和路边摊;
全款上车大三居,房贷是什么不好意思我不懂;
……
凋敝的县城图景,似乎也只是一种过时的叙事——如今的县城什么都有。
你在格子间里喝橙C美式的时候,老家的朋友一样喝得到酱香拿铁,就连星巴克,都开到了中国800多个县城。
《奥本海默》和《芭比》并不会区域限定,从喜茶到霸王茶姬,哪一家新式茶饮会错过县城?
县城和大城市,甚至开始出现奇妙的攻守易势:
诞生《工厂》的河南,走出了锅圈食汇和蜜雪冰城;一线精品超市纷纷溃败的时候,超市界的顶流变成了胖东来,无数人在评论区留言:
什么时候开到北京/上海来?
更不用说在数字平权的年代,大家看着同样的综艺和电视剧,刷一样的抖音和小红书,谁又能说,这世界不是一个巨大的县城?
如此种种,很难不令回乡的县城青年破防:北漂十年,输给了「县城中产」。
但最后,大家还是会选择回到不属于自己的城市。
“逃离北上广”的叙事已经讲了十年,但去年的数据显示,四座一线城市全部实现了人口净增长。与此同时,中国超过一半的县城,仍在经历人口收缩。
不是年轻人不想回去,是故乡也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
知乎上有一个关于县城的问题:「你愿不愿意在一个小县城待一辈子?」
在四年的时间里,这个问题积累了一万五千个回答,无论是留在县城的,还是出走的,都有海量的支持者。
有答主总结了这些回答,发现那些明确表达了愿意留下和坚定表示出走的答主,有清晰而迥异的画像。
在那些明确表示愿意的答主,很多都详细描述了在县城生活的优势,他们普遍有强烈的体制内属性,大多数人是医师公(医生、教师、公务员)或者国企职工。
县城婆罗门,首先是婆罗门。
对那些选择离开的人来说,他们本就没有选择,除了体制内,县城能提供的工作岗位供给十分有限。
月入三千,房价两万,是中国不少县城的基本状况。
在大城市,即使你没有任何技能,也能找到一份外卖骑手或者网约车司机的工作,在县城,大家只能卷破头,竞争有限的好工作。
除了这些外在的因素,内在的观念冲突,同样难以调和。
很多生活在大城市的人都有共同的体验:回老家停留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三天:三天内父慈子孝,三天后鸡飞狗跳。
贾樟柯举过一个例子:一个山西的朋友去北京看他,问他什么时候要孩子,他说他在北京那么多年,没有一个人问他这个问题。
在B站的贾樟柯采访下面,我看到很多天南海北的IP,都在表达同一个观点:
“我爱家乡,可我又讨厌它。”
把家乡置换成中原,或者东北、西南的千千万万地名中的一个,都能激起无数共鸣。
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又构成了无法归乡的理由,最终错认他乡是故乡。
县城是一种处境
在都市,他们又始终是异乡人。
前几年“小镇做题家”这个说法流行起来的时候,有一位名为@高山滑雪运动员 的网友,发出过这样的感叹,引发了很多人的共鸣。
对一线城市真正的原住民来说,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可以留在自己熟悉的生活圈子里,不必为了更好的发展机会和资源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离开自己的亲人、朋友和伴侣。
这个时代的顶配是“江浙沪独生女”,最令人羡慕的人生状态是不纠结、不费劲、游刃有余、潇洒快意。
〓 小红书@王十九是美女
对于从县城乃至更下沉的乡镇、农村走出来的青年,这种松弛感似乎永远触不可及。
我们在微信群里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一位移居加拿大的朋友幽幽地说:我也是这样看本地白人的。
县城,是一种处境。
松弛感属于原住民,身为异乡人的县城青年,永远处在故乡和都市的夹缝中。
在中国40多年的城市化的进程中,上亿的人从小地方迁移到大城市,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经历了困窘的适应过程。
贾樟柯说,这么多年不管他在拍什么,最终都是在拍那辆来往吕梁的长途汽车,和车上的人。
无论是留在起点的人还是出生在终点的人,都很难共情这种体验。
在B站和小红书上,以县城文学为题的混剪里,出现频率最高的素材之一,就是贾樟柯的《三峡好人》。
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工程,背后是规模巨大的移民,无数人离开故乡,在千里之外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
经历摧毁和重建的不仅仅是三峡两岸的无数县城,也包括曾经稳固的社会关系。
每个人都要学会重新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