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通比澳洲拥堵,留学生回国当沪漂白领,为节省通勤时间住进房车(组图)
大城市里高企的生活成本与快节奏的生活方式,让很多年轻人决定过一种“不租房”的新式生活。不再被高房租、长时间通勤消耗,他们发现了都市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
我们探访了两位今年初退掉租房开始“车居生活”的90后白领。阿志带着一猫一狗,定制了辆房车停进公司园区,实现了梦想中的零距离通勤生活;码叔和妻女分居两地,为了省钱住进了二手摆摊车,热爱手工的他不断发挥创意优化着居住体验,这也成了他解决35岁危机的plan B。
车居生活在带给他们全新体验的同时,也免不了多了许多需要克服的难题。但无论如何,这样新鲜的经历给了他们更多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以下是阿志和码叔的口述:
01
阿志
靠家底,有着国人缺少的松弛感,迷茫
去年底,我定制了一辆拖挂式房车,今年初租房到期后,就把它停进了公司园区。此后,我就过上了0距离通勤生活:每天8:10起床,8:30上班,午休时还能回“房”眯一觉。
选择住进房车的直接原因就是通勤。我们公司所在的园区,距离最近的地铁站有5公里,我之前都是租房住,离公司12公里,如果打车的话,路上一堵,基本都要迟到,所以我一般都是骑电动车上下班,单程40分钟。
《都挺好》剧照
我之前在社交媒体上吐槽过这个通勤时间,结果网友都说不长。其实我之前在澳洲做机械设计师,每天开车通勤,也要半个多小时,但那边一路开车,基本畅通无阻,通勤心情是很不一样的。
另外,在澳洲时,最清闲的时候,我一周只上四天班,每天坐班6小时,回国后虽然也不怎么加班,但跟在澳洲没法比,起码个人时间是大大被剥夺了。就说每天通勤的80分钟,如果我用来做别的,哪怕坐在猫狗旁边发发呆呢,生活体验感是不是也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就想到了租个房车,直接住进园区。我对房车生活还算熟悉,之前在澳洲时,我住在堪培拉一个相对富裕的社区,很多人家有房车,平时就停在路边,还有的人家甚至有船。我也有一辆房车,几乎每个月都会开出去,踏遍了澳洲的每一寸土地和海岸线,我一般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露营,那边各地停车场的设施对停房车很友好。
过房车生活肯定会牺牲一些生活便利性,比如为了避免异味和节省用电,我不怎么在房车里使用卫生间和厨房电磁炉。用电也是问题,平时的用电,我是靠车顶上的一块800瓦太阳能板,但冬天照明、取暖都需要电,电量就很紧张,如果碰上连日阴天,那就更难熬了。有一次,我不小心放光了电,充电也充不进去,最后折腾半天,在别的地方借了户外电源,才给房车恢复通电。我最近买了辆电车,之后电车和房车可以互相充电,算是解决了一点问题。
我还在房车里养了一猫一狗,有一次出差,我委托同事帮忙照顾猫狗,结果狗吃多了,同事遛狗的时间又错过了狗的排泄时间,等我一回“家”,发现满床都是排泄物。为了防止类似情况再出现,我把原本用来隔离猫狗的栏杆装在了自己的床边上。结果就是,我自己睡在了“笼子”里,睡“笼子”当然不舒服,之后我又把把隔离栏改成了推拉门,才稍微好点。稍显安慰的是,跟之前租房相比,我每天陪伴宠物的时间多了,它们“拆家”的行为已经很少出现了。
公司的同事都知道我住在园区里,一开始我担心,“离公司这么近,会不会增加隐形加班”。后来真住进来才发现,除了偶尔几次,临时有人请我帮忙去公司收快递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加班任务。
阿志拍vlog记录房车生活(受访者供图)
甚至,知道我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动物住在公司楼下后,老板还主动减少了我的出差频次。碰上不可避免的出差,几个同事也会轮流帮我喂宠物、打扫车内环境。因为在园区遛猫遛狗,我还结识了园区其他公司的朋友,有时他们会约在周末把自家宠物带过来一起溜。
我其实很喜欢交朋友。之前在堪培拉,机缘巧合下,我租下一整幢三层house,有九间房,我就当起了二房东,跟学校结识的中国同学们住在一起。大家经常晚上一起烧烤、火锅,结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
回到国内,感觉大家普遍都忙、压力大,我又不善于主动拓展交际圈,所以在上海朋友一度非常少。也是因为这个,我才养了宠物。没到住进房车后,我和同事的关系反而近了,感觉生活变得“更有人气了”。周末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在车后方的空地支起露营的小桌椅,约上几个同事一起,泡茶、烤肉。
因为时间相对充裕,我甚至在三四公里外的村子租了一片田,种了些菜,还养了一只鸡、羊和马,种了些菜,这几个月来,我每周都会抽出不少时间去打理,就像在堪培拉租房时打理院子那样。我在享受上海大城市的便利的同时,居然有了一片自己的土地,帮我接接地气。
《天狗的厨房》剧照
我租的田里,还有几位租户,有搞餐饮,搞农业的,搞露营的,我原本想和他们一起筹划建一个房车营地,将爱好相似的人聚到一起。不料一个月前,这片地被推倒整改了——原来是房东侵占了农业用地,现在要还耕。
我最近换了份无需出差的新工作。新公司所在的园区更大,生活设施更完善,甚至还有公园,之后我可能更不会轻易出园区了。这里距离地铁站1公里左右;我去看过马路对面的公寓,一室loft月租2000元出头,只有我之前房租的1/3,看起来已经没有住房车的必要了。
我定制的这辆房车花费了近13万元。后来,由于房车面积不到十平米,储物能力有限,我又买了摆摊车和面包车来放置物品。包括买电车的时候,考虑到要做房车的牵引车,最终买了台性能较高的,价格比最早的预算又往上拔了拔。算下来,我为车居生活投入了近60万,如果不是在上海,其实可以付个首付买房了。但我仍然不后悔,因为我买房车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自己不被租房牵制,可以随时换工作,随时换住处,甚至随时换城市。
实际上,我虽然已经拿到了上海户口,但这里房价太贵,而我对住房品质有要求,并不打算在此买房定居。我今年32岁,还不急着找对象,也很期待未来找到的另一半,能和自己有相似的生活方式。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房车生活太促狭,但我小时候的家,其实也只有三四十平,很狭小的空。我记得,那时候我放学回家,爸妈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看着我写作业,三个人就这么待在一起聊天、看电视。后来我们搬了两次家,现在的家有四五百平之大,空房间很多,家人间的距离似乎也变远了。我现在回家,有时想和家人打个招呼都看不见人,三个人都在各自的空间里看电视、玩手机,做着自己的事。
阿志给自己的房车生活画的logo(受访者供图)
当然,另一方面,我能坦然过上如今这种生活,跟我父母从小为我营造了的环境有关。中学时,我晚上写作业超过10点没写完,爸妈就让我先去休息。若是老师打电话给我爸妈,他们就回:“太多了,写不完那没办法。”
在这种相对宽松的教育里,我最终考上一本大学,后来又去澳洲读了研。在澳洲的第一年,我感到专业不合适,重新申请了一所学校,申请成功后索性再申请了延期入学,玩够了两年,才重新开始读书。这期间,家人一直在经济上支持我,没给我什么压力。工作之后我经济就独立了,但以我对我父母的了解,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他们,自己不想上班了,他们也不会反对,也是准备好随时在家迎接我。从这个角度,我能过上现在这种生活,底气还是来自家人。
《玫瑰的故事》剧照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告诉父母,自己住在房车里,主要是怕他们担心。最近上海梅雨季,晚上下暴雨时,我睡在车里噪音不小。最近我的狗怀孕了,我开始考虑下个月去租房子给它待产。
02
码叔
省钱、爱好做手工、35岁危机的 plan B
目前为止,我在摆摊车里已经住了三个多月。对,你没听错,就是平时街边卖小吃的那种铁质的四方形车辆,3X2米,实际居住面积5.51平米。
之前我独自租住在陆家嘴区域一间30多平的“老破小”,每个月房租5000元。我是游戏程序员,通常凌晨下班,回家睡到第二天下午再去上班,到了周末就开车一个多小时车回苏州,和老婆孩子团聚。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我渐渐觉得,对我来说,租的房子只是个用来睡觉的地方;加上疫情过后整体经济下滑,大约两年前,我的收入开始腰斩。到了去年底,我干脆考虑起“车居”生活,觉得这样性价比更高。
夜晚的码叔和摆摊车(受访者供图)
我首先也是想到房车,我查了番价格:自行式B型和C型房车十万元起步,拖挂式房车即使买二手也要投入上万元。我并没有用房车出行的需求,因此这个投入对我来说是需要斟酌的。结果,有一天晚上,我在路边吃烧烤,看着一辆辆摆摊车,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住进摆摊车里!
最终,离我之前的租房到期30多天时,我下定决心,从咸鱼上花2100元淘了一辆二手摆摊车,作为来年的新居所。
把车买了,接下来就是找地方停车。我公司在徐汇,租房在浦东,我把范围大致设定在中环内,花了两个周末在徐汇和浦东去到十几个停车场和园区、工厂、民宅进行实体勘察。由于摆摊车没有车牌,而且容易被认为是摆摊经营,我问了这些场地都不让停。当时我在一个停车场里正愣着犯难,偶遇热心的修车大爷,问我在找什么?得知我的难题后,大爷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介绍到这个位于浦东临近中环的一处拆迁闲置地的露天停车场。原来大爷平时就住在一辆面包车里,他前几年刚来上海,当时也为停车找了很多场地。
这个停车场离我公司18公里,平时我坐地铁通勤单程在1小时之内,还算方便。停车场大概有两千平米,以前是个村庄,拆迁后一直没有动工废弃着,地面上还有一些瓦砾和杂草。这边停放的都是普通私家车,大部分是长租给附近小区没有车位的业主,每个月收费300元;由于我这个车比较特殊,门卫爷叔(也是停车场老板的哥哥)收我500元。他帮我找电工搭了电线,电费月付只需几十元;门口的水龙头可以免费用,还有2个公厕;洗澡问题在附近健身房里解决。此外,停车场内遍布摄像头,也让我感到安心。
码叔摆摊车周围的环境(受访者供图)
随后,我和原来租房的房东商量好续租一个季度,用双休日时间装修摆摊车,在年后帮房东找到新房客再退租。
接下来就是改造摆摊车了,这要归功于我的动手能力比较强。我父亲是一名机械设计师,我小时候就经常看着父亲画设计图,再动手做出与图纸一模一样的钢铁制品。我自己从小喜欢也捣鼓电子产品,小学时就做过从外面繁琐卧室的装置,方便自己溜出门玩耍;有孩子后,我给女儿做过一件木工产品,可以放在车里,拉开能当床,收起是饭桌;我还在闲鱼上花一元秒到过一套家具,一桌六椅,其中桌子在咸鱼上卖了300元。
现在有了摆摊车这个“秘密基地”,我更可以充分发展自己的想象力和动手能力了。保温层、防水工程、铺地板、软装项目和监控系统,我一样样亲手攻克下来,通过从网上货比三家淘来的二手材料把装修成本控制在了3000元内。之后我还陆续添置了显示器、办公椅,把苏州家里的“电竞房”也复刻了过来,整辆车的改造,加起来一共花了1万元左右。
除完甲醛后,我在今年三月底正式住进了摆摊车:感觉很爽,因为这个空间是我自己的——门锁是可以对着Siri喊“芝麻开门”打开的;窗前挂着我回老家过年前,拿喜欢喝的可乐罐头DIY的灯笼。我感到摆摊车里的生活比出租屋自由多了:可以在加班回来的深夜连蹦带跳大玩体感游戏,不再担心会吵到邻居;或是拿起电锯做喜爱的手工活,像程序员修复bug般,对这个空间不断改造,优化居住体验。
码叔的电竞和摄影装备(作者供图)
我也开始重新思考“家”的含义。我老家在江苏苏南的一个村子,2012年大学毕业后,我与女友在苏州结婚定居,在家人资助下买下新房。2014年我所在的手游公司赶上移动互联网的风口,我随公司搬来上海发展,一待就是十年。在上海,我升上了主管,也在上海租了十年的房。
一开始,妻子也随我在上海。所以我住过最贵的一套房子是二居室,月租7000多元:那是2017年,妻子刚生下女儿,父母也搬来上海帮忙照顾。三年多前,女儿大些了,妻子于是带着回苏州上幼儿园,我一个人继续在上海租住下去。
在上海的十年间,我平均一年得搬一次家。前两年房价上涨时,房东突然打来电话告知要卖房,说客人已经付下定金,限我一周内搬走,按合同赔偿一个月房租。我只得“花高价”在自如上另租一套,来不及去实地查看便直接下了单。多年的租房生活已经使我养成了极简的生活方式,搬家时打包了一个行李箱加几个袋子,往车子后备箱一塞就成。
住进摆摊车后的一个雨夜,我躺在折叠床上,听着从车顶及四面传来的雨声,噼里啪啦特别响。开门一看,外面正在下着小块的冰雹。当时一想到自己在上海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小窝,就很有安全感。没想到,住进摆摊车后,是十年间我在这座城市感受到的最有归属感的时刻。
我把自己的经历发在了网上,有网友留言,说想住在我旁边——他们也在考虑不再租房的车居可能性,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少,我自己粗粗统计了一下,几个月来,已有不下100个网友向我请教过。
码叔在摆摊车里的影音房和电竞房(受访者供图)
但其实,我并不推荐普通人模仿我这么住。比如,住摆摊车会遇到噪音问题,风雨声、车声等等——而我之所以对噪音很耐受,是因为我老家村子里有个屠宰场,每晚十点过后会传出一阵阵凄惨的动物叫声。
除此之外,过摆摊车生活还需具备随时解决问题的能力,比如刚开始装修时摆摊车的锁坏了,因为门框太窄(4X2cm),一般家用锁都无法安装,最后只得淘来一把同款“三轮车锁”。之后在一次日常开门时,锁芯竟连着钥匙一起被拔了出来。我只能拿随地捡来的一根棍子充当临时钥匙,再拆下文件柜的塑料锁当临时锁。当时我安慰自己,还好它坏得及时,如果等我回老家过年它才坏,那就酿成大祸了。一个多月后,我用电磁锁、开锁器和智能插座搭建出一个“永不罢工”的,不用带钥匙的智能门锁系统。
从这件小事就能看出,生活在这种场景里,随时保持乐观也很重要。
住在摆摊车里的生活甚至让我发展出了一项副业,就是做自媒体。眼看一些大厂相继把整个游戏部门砍掉,身边很多同行被“n+1”,而我今年34岁了。凭借几年前自学的拍摄、剪辑技能,我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自己的摆摊车生活,记录新生活点滴的同时,也是在为“35岁危机”探索“plan B”。
我开始接到一些产品广告单:咖啡机、饮水机、音响……有时候我忍不住畅想,如果未来能实现更灵活的工作方式,也许就能长期回苏州和妻女团聚了。而目前,上海和苏州虽然不远,但我回去的时间仍然不多。记得有意思,按公司规定,加班到凌晨两点,我得到了调休一天的假期,连夜开车回苏州的家后,第二天一早卧室门突然砰地被打开,6岁的女儿兴高采烈地冲进来,说是在门口看到爸爸的鞋了。
《小舍得》剧照
那天下午我去接女儿放学,原本还在操场上排着队的女儿从老远就看到我,大声喊着直接冲出队伍奔过来。晚饭后收拾好东西,我跟妻子道声别就出门了,孩子还在卧房看电视,我不忍去打扰——我记得前几年女儿更小些时,在类似的离别场景中,她哭闹着:“爸爸不要去上班了好不好?”女儿喜欢画画,画了很多张爸爸的模样,我有时看到这些画感到恍惚:“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画得这么好了。”
我刚开始提出住“摆摊车”时,妻子很“震惊”:她担心住摆摊车不安全、不保暖。直到我做好改装,妻子实地来看过后,才有些放心(甚至是挺满意)。现在我因为视频拍摄忙碌起来,周末妻子也会抽空来摆摊车,帮忙整理收拾。
住进摆摊车的事,我没有主动向身边人分享,但陆续有朋友、前同事等通过刷视频知道了。他们刚开始会比较震惊,然后是好奇,会想过来看看,目前已接待过好些访客。
停车场里有个阿姨做废品回收,原本把垃圾藏在树丛,后来相关部门过来把树全砍了,阿姨只能把垃圾堆到摆摊车的左边,用麻布盖起来。我和阿姨关系不错,有时候太阳晒,我会请她坐在摆摊车的棚子下分捡垃圾。阿姨问过我之前住哪、房租多少,她觉得我现在住在这个摆摊车也不错——她说的方言我很多时候听不懂——但我记得她似乎说起过,她是没有地方住的。
我和停车场的门卫爷叔关系也不错,白天我在公司上班时,爷叔会跟来检查的警察解释我“不是在摆摊车里搞诈骗”;粉丝找过来,爷叔帮着介绍;爷叔还介绍了在这里停车的另一个博主给我认识,我们合作了一期视频。
《欢乐颂》剧照
我目前的打算是,只要车子不坏,或者没人赶我走的话,就一直住下去。不过夏天的摆摊车生活有一些新挑战:空调和冰箱的安装,防蚊措施……好在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都可以当作新一期的拍摄素材。最近我买来帐篷和折叠浴盆,加班回来的几个深夜,我在帐篷里架起投影屏,泡起了露天温泉。当时突然觉得,如果下点雪就更好了。毕竟,人生能有这样隐居在城市里跟自己相处的机会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