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神秘四合院,吃喝拉撒睡都在地下(组图)
被称为“地下四合院”的地坑院,有4000多年历史,因为它具有建造成本低、冬暖夏凉等特点,许多黄土高原的居民吃喝拉撒睡都在其中,但因不再满足现代人需求、极端天气等缘故,已被大量损毁和荒弃。
80年代起,由于不允许新挖地坑院,这种中国独有的建筑正在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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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三门峡的地坑院群;右:朱家地坑院
在地坑院出生长大的90后女孩朱十七,
在2020年辞去城里工作,回到老家,
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拯救地坑院。
2023年,她与香港大学建筑学院的老师
林君翰、Lidia Ratoi和Olivier Ottevaere合作,
带着上百位学生与当地工人,
对家中的百年地坑院进行了改造,
花费上百万。
传统挖窑洞的方式,改为了砖砌;
窑洞间打通,顶部开了天窗;
庭院中央,用3D打印造了一座多功能花园;
院子上方,盖上了一张巨大的“网状屋顶”。
改造完成后,村民们将在这里
举办婚礼葬礼、聚餐、演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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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后的朱家地坑院
中国台湾出生、美国长大的建筑师林君翰,
已扎根中国乡村近20年,
做了20几个项目。
他从乡村建筑学到很多,“建筑表达的是生活,
农民建房子,非常聪明、有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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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主朱十七(左)和建筑师林君翰(右)接受“一条”采访
编辑:宋 爽
责编:倪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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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地坑院位于河南省三门峡市西王村
朱家地坑院,坐落于河南省三门峡市西王村。这里位于河南省、山西省和陕西省的交界处,海拔1000多米,是秦岭山脉的一部分。
上午,我们和屋主朱十七约在朱家地坑院旁见面,她带我们先到村里逛逛。初秋时节,村里的苹果树、野柿子树结满了果,村民们在屋旁晒着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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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坑院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在中国却很少有人知道
过去,西王村家家户户都住在地坑院。这种被称为“地下四合院”的中国传统民居,主要分布在甘肃省、陕西省和河南省三门峡市,至今已经有4000多年的历史了。据统计,河南三门峡如今仍有上百座地下村落,接近万座地坑院。
地坑院的建造和普通楼房相比并不复杂:先向下挖一个深六七米,长宽十来米的深坑,以坑为院,再向坑的四壁挖10-14个圆拱形窑洞,作为客厅、卧室、厨房、厕所、畜圈等等,其中一个窑洞凿成斜坡与地面相连,作为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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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十七带我们从斜坡通道进入地坑院;右:窑洞内部
在条件相对艰苦、物资相对匮乏的黄土高原,地坑院凝结着当地村民的智慧。
一是节省人力物力成本。“那个年代农村家庭孩子比较多,生活条件比较差,老一辈人没有多余的钱财、能力去给这么多孩子准备住处。而修建地坑院几乎是不需要花费任何费用的,农闲之时,一年半载就能完成。”十七告诉我们。
二是地坑院冬暖夏凉。三门峡四季分明,夏天接近40度,冬天最低能达到零下十几度,降雪量大。“而地坑院里面一年四季都在20-25度,夏天不用开空调,冬天不用开任何取暖设施。”
十七在社交媒体上发了很多地坑院的视频,收到最多的问题是,下雨会不会被淹?这样的顾虑,古人早已考虑到。“三门峡属于半干旱气候,很少下雨,年降水量只有500毫米左右。即使下雨了,每个院子的中间都有一个大水槽,雨水流到水槽里,慢慢渗透到地底下。4000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去排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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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地坑院中的生活场景
右:十七和村民在地坑院中做大锅饭
十七是90后,在地坑院出生长大。她家的地坑院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传承了几代人。儿时,院子里住了5户人家,她和父母、大伯一家、五叔一家、还有两个邻居,大约20来口人,一家两口窑洞。
在她的记忆中,儿时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地坑院发生的。“在很多人看来,地坑院非常奇特、珍贵,但对于村民来说,它就是我们的家。”
日常生活、婚丧嫁娶、歌舞表演都在地坑院里进行。她最怀念的,是过年过节的热闹场景。院子里几家人互相帮衬着,一起贴窗花、蒸馍、炸年货、吃团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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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在村中拜访了一座还在住人的地坑院,
屋主的孩子都去了城里,只有她和老伴还在这里居住
大约20年前,村民们开始逐渐搬离地坑院。有人去了县城,有人在平地上盖起了普通的楼房,有人“退宅还田”,也就是把宅基地填平,种苹果、玉米等经济作物。十七也是在那个时候搬出去的,此后,她家的地坑院空置了十几年。
没人维护的地坑院,开始倒塌、长满杂草。尤其是2021年河南遭受了百年难遇的特大水灾,绵绵不断的雨水连下了快两个月。“地坑院虽然不怕被淹,但怕淋阴雨,渗透时间长的话,就会从里边往外边塌。”
早在80年代,当地就不再允许建造新的地坑院了。“因此地坑院是不可能复制的,如果不去保护它,可能就慢慢消失了。”
西王村原本有108座地坑院,但现在住人的只有不到十座。2020年的冬天,十七从县城回到村里,搬进了另一座地坑院。她在村中遇到了一位80多岁的老爷爷。“他惋惜地告诉我,现在村里边都没人了,年轻人都搬走了。”也是在那一刻,十七下了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拯救地坑院,拯救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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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建筑师的建筑》一书中,
有一张飞行员拍摄的地坑院的照片
中国台湾出生、美国长大的建筑师林君翰,是香港大学建筑学院的教授。他从近20年前起就开始关注中国农村建筑,几乎到过中国每一个省份,做过超过20个改造项目:广东琴模村学校的操场看台、湖南湘西昂洞村的卫生院、云南双河村的社区中心……
几年前,香港大学的明德基金会联系到他,想要资助他进行一处传统建筑的改造。他提议了地坑院,早在读大学时,他就在一本名为《没有建筑师的建筑》的书中读到了这种中国独有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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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坑院中通常有1-2棵高出地面的树:
见树不见村,进村不见房,闻声不见人
五六年前,他开始做地坑院的调研。他还记得第一次亲眼见到地坑院的欣喜:“我在地上走,突然看到了一棵树的树冠,我想,这是什么东西,走近才发现,底下有一个院子。”
在去了50多次三门峡后,林君翰联系到了十七。“她非常特殊,是村里少有的还住在地坑院中的年轻人。她家也是村中保护得最好的地坑院之一。”十七答应了提议,并提出要求:希望把自家地坑院改造成村民的公共活动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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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翰采用了当地传统“箍窑”技术,
从底部向上堆砌砖块,最终在顶部交汇,形成拱形
建筑改造耗时一年多,花费超过一百万。其中,林君翰主要做的是地坑院主体的改造。
一个是将传统的先挖坑,再在坑壁挖窑洞的方式,改为了先挖坑,再在坑中用砖砌窑洞。这种方式可以防止落土,保持窑洞内的卫生与安全。
砌窑洞的红砖,是用当地粘土做的。在林君翰看来,使用当地材料非常重要:“当今最不环保的行业之一就是建筑。很多人装修房子,先选择要什么窗户、什么结构,然后从各个产地运过来,在我看来这不是设计。中国传统建筑的特殊性在于,它们只用附近有的材料,这样才能形成当地的特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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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打通窑洞是最难的部分,花了好几个月才做好
右:设计团队和村民在窑洞大厅中聚餐
朱家地坑院共有12个窑洞,每个窑洞原本是独立存在的。林君翰选择将西边相连的三间打通,形成更宽敞的半开放大厅。这里可以容纳上百人,未来,村民可以在这里开会、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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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面上可以看到不同形状的天窗
为了解决传统地坑院通风差、阴暗、潮湿的问题,林君翰在每个窑洞上开了不同形状的天窗。“有一个天窗下面是圆的,上面是方的,就像中国古代的钱币。”
在最初的方案中,林君翰本计划改变原有卫生间和厨房的位置。
但考虑到风水问题,十七提出了异议:“地坑院每一个窑洞的位置都不是随随便便定的。主窑的位置根据主人的生辰八字来定。我家的院子以北为主窑,那卫生间就在西南角,入口在东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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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设计图纸:窑洞中挖出的粘土,被用作种花的土,蓄水池的雨水可以用来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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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花园的形态灵感来自于古罗马斗兽场
右:3D打印的灶台
来自罗马尼亚的建筑师Lidia Ratoi,和清华大学徐卫国教授的团队合作,在地坑院的中央建造了一座3D打印的阶梯式花园。
“这些台阶有不同的作用,它们可以是花盆,可以是坐席,也可以是村民举办活动时的舞台。”Lidia向我们介绍她的设计。地坑院改造完工那一天,十七邀请来了母亲和母亲的朋友们,在花园中央进行了一场锣鼓表演。
Lidia还特意在台阶上建造了三个灶台,灵感来源于当地独有的“穿山灶”。“这种灶台是一长排的,通常有5口、7口或者9口。底下连通,只需要在一个灶口点柴烧火,整个灶台所有锅都可以做饭。红白喜事做大锅菜的时候,效率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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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网上放了三个圆环,形成高低错落的景色
来自比利时的建筑师Olivier Ottevaere,进行了一次大胆的尝试。他在地坑院上方盖上了一张“大网屋顶”。“我想在创造一种封闭感的同时,保持它的开放性。网也有遮阳的作用,在下面生活会更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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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完成后,建筑团队和村民在地坑院中聚餐、庆祝
在林君翰看来,自己的设计通常只有一两个简单的动作。
“我想做的不是revolution(革命),而是evolution(进化)。很多建筑师,他们想要的是全新的东西,但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地去改变。”
“通过我的改造,我希望表达的是,所有的地坑院、传统建筑可以改变,改造的方法可能不同,但都可以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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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翰在中国农村
林君翰小时候住在农村,父亲是农民。他非常怀念在大自然中的生活。“不用手机,不上网,很自由。”
八岁时,他跟着父母去到美国。最初他在耶鲁读医学、在医院工作,一直对建筑不怎么感兴趣。直到快毕业时,一位同学带他去上了一节建筑课,他深受触动。他意识到,建筑其实不止是空间材料,也可以是生活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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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翰近年来在大陆农村研究的民居
左:香格里拉玻璃房;右:侗族木屋
2006年起,林君翰一直扎根中国。他先做了一些城市里的项目,后来兴趣渐渐转移到了农村。“我觉得农民建房子,有时候并不漂亮,甚至有点奇怪。但后来越研究,越发现他们很聪明、很有创意、很多元,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
比如,林君翰发现,在高海拔的香格里拉,藏民们会用玻璃与钢结构建房顶,这样既可以将冷空气阻挡在外,又可以引入阳光,解决了室内的保温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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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台村住宅,每一户都有屋顶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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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台村村民生活
在他看来,传统建筑仅仅是保护还不够。“一定要改造它,让它活起来,建筑表达的是生活。”
“如果我们要保护文化,也可以用建筑改造反过来去思考我们的生活。把历史连起来,越来越进步。”
2017年,他为受到地震和泥石流灾害的四川金台村进行改造。金台村处于旅游线路上,造好的22栋住宅除了每家每户有个屋顶农场,一楼的门前还有个半开放的空间可以用来开小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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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进“大喇叭”楼梯的裕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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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起“塔”的镇春楼
2020年的福建土楼项目,他在一栋土楼里装上了“大喇叭”一般的木楼梯,在另一座荒废已久的土楼里,建起了一座12米的木塔。改造完成后,不仅村民和孩子们爱在这两座土楼里休息、玩耍,还有外地的商人特意跑来参观,建议投资把土楼变为民宿、酒店。
未来,他也计划一直待在国内。“中国很特殊,它发展很快,有很多新的想法,但它同时也有很多传统的东西。它将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这是一件好事,未来很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