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毕业的他们,凭什么能合作乌尔善、徐峥、陈凯歌?
《你好新面孔》第三篇深度报道的主人公,是两位年纪轻轻,但已经在电影圈崭露头角的新人演员,邬家楷和周政杰。
在刚刚官宣的乌尔善执导的电影《异人之下》中,邬家楷饰演张灵玉;同月,他主演的电影《沙漏》即将上映,与徐峥合作的《逆行人生》也定档暑期档;
周政杰的出道作,就是李霄峰的《风平浪静》,随后又参演了《铁道英雄》《彷徨之刃》,待播电影还有斩获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的《老枪》,陈凯歌执导的《志愿军》系列等。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演员,才能成为大家口中的“电影脸”?带着这个问题,我与他们各进行了一次150分钟的长谈,时长正好接近一部电影。
虽然两个人的经历迥然不同,但他们的命运轨迹却出乎意料地相似。
邬家楷和周政杰都自称不是传统意义的“帅哥”,在偶然的机会下选择了表演。然而,他们的考学之路都不顺利,频繁经历过落选、复读,也不被他人看好。但就是凭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劲,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心仪的学校,还当上了班长。
两个人与现在的经纪公司结缘,竟都是因为一句很中二的话“眼里有光”。他们喜欢和自己较劲,和命运较劲,和生活较劲。银幕上,他们长了一张会说话的“脸”;银幕下,比起“待爆”,他们更喜欢隐藏在人群之中,去听别人在说什么。
生活是最好的电影,而他们正在努力地“拍摄”着。
被78块钱“挡住”的学生
从小,邬家楷的父亲就觉得,孩子的品行和学习必须要好,就逼着他背四书五经和《资治通鉴》,背不下来就打。背着背着,他反而爱上了古文,初中时,还慢慢学写一些古体诗。
后来,他陆续学了跆拳道、书法、葫芦丝、街舞、篮球、乒乓球、滑板,但都只学了一会就放弃了。父亲便总说他:“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长大后,他的爱好“进化”成了喝茶、淘老物件、盘珠子,点香,听德云社相声,在网上听曾仕强、赵玉平的国学课。
然而,这些看似“不精”的技能,却成了他在演员路上“弯道超车”的核心能力。
初中时,邬家楷迷上了《家有儿女》,就想住到刘梅他们家里。听新闻说演员杨紫和张一山都考了中戏,便也吵着想去,结果父亲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那得先学好文化课。”
到了高二,邬家楷学的是理科,但唯一感兴趣的还是古文,上课时会偷偷改自己填的词。语文老师有时没收他的手机,说“把古文背下来就还给你”。邬家楷背的特别快,上午没收的手机,下午就还回来了。老师发现他在国学上有天赋后,还送了他一本书,叫《冯友兰聊哲学》。
选大学专业时,只擅长古文的他,觉得读中文系的希望不大。但他当时会弹吉他,和艺考老师一聊,老师建议吉他可考的范围小,可以去学学声乐。声乐老师则觉得他唱的一般,长得还行,可以试试表演。就这样,邬家楷阴差阳错地学起了表演。
上了表演专业课后,他发现自己对古文的热爱,正好可以应用进去。“表演可以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让我能通过表达,把喜欢的诗和片单分享给别人,这很神奇。”
艺考时,邬家楷报考了中国戏曲学院。初试通过后,他去参加复试,结果对方告诉他复试费没交,参加不了复试。邬家楷这才恍然发现,复试通知单上那一栏交费的通知,生生被自己忽略了。
他不甘心,自己三年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于是,一个18岁的孩子,在这天敲遍了学校所有老师的门,但得到的回复仍是缴费系统关闭,无力回天。“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规则的意义,只是觉得怎么可以因为78块钱,就断送了一个小孩的梦想?”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中国戏曲学院二教的楼梯里坐到了凌晨。他暗暗发誓,自己非要堂堂正正地走进这所学校的门。
于是,他选择了复读,并只报考了国戏这一所学校。复读的这一年,他狠心剪了自己留了几年的小辫,剃了个寸头,蛮有古人削发明志的意思。因为不允许再出任何差错,他隔绝了全部社交,还一度患上焦虑症,被失眠和脱发困扰。
苍天不负有心人,最终,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中国戏曲学院表演系,还当上了班长。
被艺考班“淘汰”的学生
同样,周政杰的考学之路也不尽顺利。
从小,他就是个喜欢琢磨的人。小时候,父亲总是告诉他“少说多做”,说一句话之前脑子先转几圈。后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复盘一下今天做了什么,哪些做得好,哪些做的不好,不好的有什么解决方案。
高一时,周政杰同校的师哥考上了上海戏剧学院,还在学校里拉了横幅。彼时,成长在山西晋城的他如果考不出去,剩下的出路就只有上技校,下井挖煤,干得好点才能从矿下调上来。师哥的经历,仿佛给了他一丝逃离命运的希望,于是,周政杰和其他同学一起,选择了学表演。
第一次去培训班时,老师让做动物模仿,他上来就演了一只猴子,老师便夸“这孩子不错,放得开”。后面,他还去网上搜所有能找到的老话剧视频,拿着本子一遍遍分析,甚至自己写过剧本。
到了高三,为了更系统地学习专业课,周政杰一个人跑到北京学表演。结果,他连艺考机构的初试都没通过。“老师可能觉得我比较土。我那时候穿了一双武术鞋,一条功夫裤子,个子也不高,1米76,人家可能觉得不太符合招生标准。”
他只能回到山西,一个人在太原租房子备考。快高考时,妈妈专门提着小米和红薯,从晋城去太原找艺考机构的校长,说“我们家孩子想考中戏”。校长很委婉地说:”孩子中戏可以试试,但希望不大”。
为了增加几率,周政杰一个人坐着绿皮火车,跑了中戏、国戏、天音、天传、浙传,川音、山艺、云艺的艺考,几乎把所有能报的学校都考了。考中戏时,他还看到了当初刷掉他那家艺考机构的学生,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争口气。
他现在还记得,考声乐时,自己唱了一首《精忠报国》。但因为调起高了,刚唱两句就破音了。老师问:“这位同学你是不是有点紧张?要不要休息一下?”周政杰很自信地说:“不用老师,我可以”,结果第二次又破音了。出考场之后,他觉得完了,中戏肯定是没戏了。但考完台词和表演,他又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
结果,最不被看好的他,成了太原唯一通过中戏表演系艺考的学生。知道消息之后,周政杰发了一条朋友圈,说:“人切记在不该飘的时候不要飘,不要高兴,不要兴奋”。
“我觉得是因为我看到老师时,脑子还在转,然后比较朴实,毕竟长得不帅没什么偶像包袱。”周政杰说。
然而,父亲一直不同意他学表演,觉得那是有钱孩子的“游戏”。但周政杰觉得,有钱有有钱的玩法,没钱有没钱的过法,怎么都能活。最后,他成功通过文化课考试,以全国第九名的成绩考进中戏表演系,也当上了班长。
“寻找”张灵玉
邬家楷的经纪人宋澄玉至今还记得,当初发现邬家楷的场景。
彼时,她带着自家女演员去试戏《涉过愤怒的海》。开车要走时,正好发现有个男孩站在湖边,梳着小辫儿,穿着一身绿色连体服。只看了一眼,她就觉得,这小伙子身上有“光”。
于是,她特意把车倒了回来。后来,她才知道,在邬家楷眼中,当时的自己像个“黑车司机”。
那时,还在上学的邬家楷根本不会表演,念台词都是播音腔,但经纪人就是对他莫名有信心。
2020年冬天,邬家楷还在老家上网课,经纪人给他发来了《异人之下》训练营招募的消息。当时,他试了张楚岚、张灵玉两个角色,给每个角色各录了80多条试戏片段,还写了1000多字的人物小传,找了专门的老师学拳。
2021年3月,邬家楷和其他二十几位男演员参加了第一次线下面试。后来,邬家楷收到了《异人之下》训练营的入营通知。训练营的生活很艰苦,每天早上6:30起床跑步,跑步后吃早饭,9:00准时到训练场训练,练到晚上9点。
邬家楷是张灵玉组的候选者。为了找角色“与世隔绝”的感觉,老师要求他每天从青岛的东方影都,步行走回星光岛,耗时一个小时,基本每天回酒店已经十点了。那段时间,他每天背着小红包,装着小水壶,穿着道袍,迎着路人异样的目光走在大街上。走得时间长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和世界有了距离。
训练营每个月25号要月考,考核内容是表演片段和拳法,淘汰的人第二天马上回家。小时候被父亲说的“什么都不精”,却激发出了邬家楷强大的学习能力,让他扛过了每一轮的考核。“人家打一遍拳,我打10遍;别人学两套拳,我用别人休息的时间,又学了三套拳,最后把八卦掌、形意拳、太极拳、八极拳、螳螂拳全打下来了。”
残酷的淘汰也让邬家楷极度焦虑,掉头发。有时候早上起床,他会悲观地想“自己怎么还活着”,刷牙的时候一生气,就“啪”把牙膏挤墙上去。为了帮他调整状态,剧组和经纪人还带他去崂山体验生活。
数个月后,训练营终于结束。乌尔善导演组织大家聚餐,邬家楷突然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他跑到洗手间一接,对方哽咽地说:“你选上了”。
想起那天的场景,经纪人至今很激动。“太不容易了,我们这一整年就拼在这一个角色上。”
从学生到电影片场
为了挖好苗子,很多经纪公司会提前私信每年的中戏新生。
彼时,一个人北漂的周政杰很没有安全感,收到一家落款为“泰洋川禾”的微博私信时,还觉得是骗子。后来,泰洋川禾和papi酱在中戏设立了一个初心奖学金,每年颁给表演成绩好的学生。虽然没收到这个奖,但他突然想起来,这四个字有点眼熟,可能不是骗子,便回复了一下。去公司一聊,便马上定下了签约意向。
泰洋川禾决定签下周政杰的原因,和邬家楷一模一样。
“公司当时觉得,这小孩眼里有光,他的眼睛真的像小鹿一样清澈。而且很朴实,很宁静,有自己的态度,是做好演员的苗子。”周政杰团队成员回忆。
大一下学期,公司推荐他参与《风平浪静》的试戏,演小时候的章宇。面了三轮之后,导演李霄峰约他晚上一起吃了个饭,和他说:“小杰,我觉得你还可以”。
这也是他第一次拍戏。
开机第一天,拍的就是杀完人跑到海边的重头戏。这种经历离他太远,又没什么表演技巧,周政杰只能“用命去撒泼”,疯狂地扇自己大嘴巴。拍第三条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走进海里了,最后还是被导演叫住的。周政杰每场戏,章宇也会过来看,去找周政杰和自己贴合的感觉。
慢慢地,周政杰发现剧组氛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前辈演员在表演时都非常自如。“电视剧体量大,一天一般要拍两个重场戏和两个碎场,时间有限,人物关系、走位也是固定的。但电影有时候一天就拍一场重场戏,有更多的创作、思考空间留给我们。”
大二的时候,有老师推荐他去面试电影《彷徨之刃》。一开始,他面试的是如今张宥浩饰演的罗志诚。后来,导演临时让他试试谢宇,没想到演坏孩子效果不错。
小时候,周政杰曾遭受过校园霸凌,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打自己的人长什么样。考上中戏之后,曾霸凌过他的孩子还祝福他说:“兄弟挺好,走出去了”。演谢宇的时候,他就想着那些孩子的样子,并在微博里写道:“感谢初中那些欺负过我的人”。
毕业后,他四个月没有接到任何工作。因为都住顺义,周政杰有空就会去同公司前辈张颂文家的小院,听张颂文和其他人聊天。他发现,张颂文特别会抓生活中的细节,而且能绘声绘色地用到角色里。谈到自己的迷茫,张颂文总是鼓励他:“小杰我相信你可以”,还教他如何在保留个性和态度的同时,能让整个人再沉下来、稳下来。
张颂文慢慢让他明白,一位演员在没戏拍的时候应该做什么。于是,他开始在小区附近做临时工,穿海底捞玩偶服、发传单、给健身房收拾卫生……为了跑组,他买了辆自行车,从顺义2000一个月的出租屋,骑20公里去面试。每次到面试场地,他都大汗淋漓,就去洗手间抹把脸,再去面试。
“我觉得,我需要在真实的社会中感受人情冷暖。有些人只能往上走,往下下不来。但从小我妈就说,咱坐得了头等舱,也得能坐绿皮火车。”周政杰说。
什么是电影脸?
这么多次试镜的经历后,邬家楷经纪人发现,电影导演更关注演员的本质、潜力和可塑性。
超强的学习能力和丰富的生活经验,能帮助邬家楷在大银幕上“说话”。至今,他都喜欢蹲在地铁站前闻“泥味”,观察周围卖东西的小贩,急着上班的行人,集体出游的家人等等。拍《逆行人生》时,导演徐峥和制片人一直夸他川普说的很地道,根本没人猜的出来他是内蒙人。
周政杰觉得,自己之所以有机会参与这么多优秀的电影,可能是因为自己爱琢磨。每部作品上映后,他会先自己打分,再问周围的人,最后问导演和团队的评价。夸赞听听就可以,但缺点要重点吸收。就在谈话时,周政杰还特意嘱咐我,看完《彷徨之刃》后要提缺点。
虽然《异人之下》还没上映,但从2024年开始,有很多项目开始主动找到邬家楷,有正剧题材,也有悬疑题材,大多是有力量感的角色。经纪人觉得,其实是《异人之下》《逆行人生》《沙漏》这些作品,为他做了最好的行业背书。
也有人把邬家楷放到“待爆”的行列,但他觉得自己不配,也不愿意让外界的声音影响自己。他只希望,这些作品播了之后,自己能接到更好的角色,能买更多的老物件,这就够了。“我也不想太多别的,就踏踏实实的演戏,休息的时候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有一些固定的观众喜欢我,进行正常的交流就可以了。”
直到现在,周政杰都觉得自己不算是个真正的“演员”。参加电影路演时,他自我介绍从不会提“演员”二字,只会说:“大家好,我是周政杰”。
在他心中,演员不同于其他职业的是,必须要有一个角色被人认为“只有你能演”,或对行业有清晰的了解和职业规划,还要有极强的态度和底线。“这个事情不是说你演过一两部戏,就可以说自己是演员了。虽然大家会叫你演员老师,但你心里应该清楚,别人这么叫,你就真的是了吗?”
周政杰认为,演员这个行业不像医生、律师有高门槛。只要感兴趣,人人都可以站在门口驻足观望,但要想真正走进去是不容易的。而自己目前,只是把眼睛凑到了“猫眼”上,还没完全找到开门的“钥匙”。
现在,周政杰并没有选剧本的空间。虽然参演了很多作品,但他觉得,还没有一个角色走到大家心中。自己的劣势或许是没那么帅,个子不高嘴有点凸,最近去三亚当义工还晒黑了。但优势也是帅得不具体,演很多小人物能被人信服。
“我们要演普罗大众,长得很精致去演普通人,别人可能会天然地不相信。其实观众看你第一眼,脸上的沧桑、岁月、经历,都能在你的眼睛、毛孔中散发出来。”
对于啥时候能火这件事,周政杰同样很坦然。
“我肯定没那么快会火,因为我不适合火的题材,比如古装、偶像。我觉得现在拍这种男三、男四就挺好,有点钱挣,更重要的是有生活。如果你真的对演员这个职业有认知,就不会再关心什么待不待爆。”
发布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