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莹颖案中的华人社团：华协会“吃人血馒头”？

7月3日，涉嫌绑架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的克里斯滕森首次出庭。这起失踪案最先从华人自媒体爆出，滚雪球般获得国内媒体瞩目的关注，并触发关于美国社会治安的消沉想象和热烈讨论。太多中国家长将子女送往美国深造，莹颖的遭遇穿透两国时空隔阂，直戳观众的情绪痛点。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关心一起美国大学城的失踪案是如何通过微信、微博这种中国人特有的社交工具，跨越时差传递讯息和情绪，并动员当地华人有组织地开展寻人活动。这其中，有振奋人心的无私和团结，有因不信任产生的内部矛盾，也有因中美文化差异而导致的误解。

（视频来源：Youtube）

穿着囚服的克里斯滕森走出来时，Hailie就坐在法庭内听众席上。Hailie即将在秋季入学，到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UIUC）念研究生。她目前在学校上暑期语言课。她从微信上知道了今天庭审的消息，早上她起了大早，九点之前就进入了法院。看到克里斯滕森的第一眼，Hailie就觉得想哭，“我想到莹颖了，不敢想他到底对莹颖做了什么。”

犯罪嫌疑人克里斯滕森（图片来源：世界说）

今天的首次聆讯大约九分钟，联邦法官艾瑞克·郎（Eric Long）主要是询问嫌犯是否知道自己的权益，克里斯滕森只是简单回答了几个”Yes“，表示知晓。虽然检方提出，在案件正式开审前要继续监禁嫌犯，但最终法官要求暂时将嫌犯扣押，并在7月5日的聆讯具体讨论取保候审的问题。另外法官还安排了7月14日的初步聆讯（preliminary hearing），但如果在14号之前大陪审团可以批准对他的起诉，初步聆讯就会取消。

克里斯滕森的辩护律师伊万·布鲁诺（Evan Bruno）也正式露面。伊万的父亲在80年代建了布鲁诺律师事务所，他和哥哥就在父亲的事务所工作。布鲁诺事务所专注于刑事犯罪辩护，在香槟地区颇有名气。法官推迟取保候审的聆讯，正是给了伊万更多的时间准备辩护。

伊万在接受电话采访时，并不愿透露他们是何时、为何决定接下这个案子，但强调布鲁诺律所是香槟地区唯一有能力应对这样复杂案件的律所。他也介绍自家律所此前曾为许多在香槟地区、遭遇联邦重罪诉讼的中国公民做辩护。他希望关心莹颖案件的公众可以理解，按照美国的法律，他的客户目前仍应该被视为无罪，在没有定罪之前，他将会帮助自己的客户，保障他能在司法程序中受到公正对待。他呼吁公众保持耐心，不要过早认定他的客户就是凶手。

而在法院外，数百名学生、华裔社区人士也在场外集会。活动的主要发起人是UIUC校友郭律师，他目前是伊州的执业律师。在警方公布嫌犯被捕后，郭律师就用自己的微信公号发出了推送，提倡大家庭审时在法院外集会，向检方和法官施压。他申请了集会所需的许可证。不少热心志愿者也帮助制作了海报、宣传板等。他们高喊着“Justice for Yingying”，希望罪犯可以受到严惩。

章莹颖（图片来源：世界说）

学校没有围墙，每年都“出点事”

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UIUC)位于香槟和厄巴纳市，离芝加哥大约两个小时车程。学校每年都吸引不少中国学生申请，2008年以前中国学生数量不到1000人，但目前大约有5600名。因为中国学生多，各种正式的社团或是利用微信集结起来的小群也非常活跃。

UIUC毕业生超然目前在硅谷实习。在大学期间，他自己编了不少小程序，管理着几个微信群。在他的记忆中，学校周围的社区好像每年都会“出点事儿”，偶尔会有枪击、抢劫等新闻爆出。“学校没有围墙，算是和居民区连在一起的，周围的居民区也比较穷。”

正值暑假，大部分学生很多都离开了学校。这本该是一个平静的夏天，但6月9日的晚上的一个报警电话打破了夏夜的宁静。26岁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的失踪，让社区陷入了不安、焦虑甚至恐惧之中。

莹颖失踪的消息迅速在UIUC的学生和当地华人的微信群中传开了。郭律师在得知莹颖失踪的消息后，主动联系了莹颖的师友。9号晚上11点左右，他也在自己的公众号里发布了寻找莹颖的信息，并在10号早上建立了Finding Yingying的微信群。莹颖的家人、热心的香槟分校学生校友、她母校北大、中大的校友、当地华人社区的热心人士很快都涌入了这个微信群。而在硅谷实习的超然看到了，也主动帮助设置了一个微信助手，建了一个分群来转播大群的信息。

失踪案是怎样传回中国的

10号早上，与莹颖关系近的师友自发担任起了组织工作，呼吁志愿者在学校集合一起出去找人。但经验不足的大家最开始竟都没有带贴墙的胶纸带，传单数量也不多。不少人是拿着手机开车到街上去问店家和租户。

11日时，当校警局公布了他们找到的公交车录像，不少新加入的志愿者们开始在网站、facebook、微信群里传播消息。为了帮助警方收集有效信息寻人，一个负责信息收集的小组也形成了，志愿者们关注着许多群友们提出的建议、破案线索，并在google文档中分享更新。每天也会有专门负责跟警方联络的志愿者把信息告知警方。

莹颖的校友们也开始寻找身边的媒体关系，努力在中国媒体上发布了莹颖失踪的消息。《广州日报》以中大校友在美国失联#为话题，迅速发布了报道和微博，新浪头条校园也发起了#北大学子在美失联#的话题，腾讯新闻也推送了微信自媒体SYSU内推圈的文章。拥有五千多万粉丝的人民日报官微也在12日凌晨（北京时间12日下午）转发了《广州日报》的消息，莹颖的失踪在中国的社交媒体迅速升级为一个热门话题，读者们迫切地想了解照片里笑意盈盈的女孩子的情况，担心她到底去了哪里。

当12日中午，警方正式公布嫌疑车辆Black Saturn Astra和莹颖失踪前上车的录像画面，微信群里讨论激烈。莹颖的高中同学小潘就利用自己在GM公司公司的优势，联系到一名曾担任Saturn Astra的产品经理，详细了解了这个车在美国的生产情况。原来这个车型仅在2008年生产随后就停产，全美也仅卖出一万多辆，这意味着这个车子在香槟地区的数量应该不多。

莹颖的师友们迅速决定集合志愿者，开始散发与这个车子相关的信息。与第一次的忙乱相比，这一次，他们有计划地在地图上把整个香槟区域分成了24个区域，在学校集合分配人手时，确保每个区域都有至少两到三人参与搜索和贴传单。当地华人协会的不少会员也积极参与，主动带上没有车的学生们一起去贴海报。

章莹颖的家人在美国进行寻人活动（图片来源：世界说）

但短时间内总是有疏漏，当天第一版海报被微信里的网友批评太像卖车广告，容易被人忽略，核心志愿者们迅速做出修改，很快就推出新设计的传单，有莹颖的照片、失踪案的介绍、警方联系方式等关键信息。

而已经出动的志愿者们也在群里发回了任务完成情况和实际张贴时需要注意和避免的问题，与在学校的协调志愿者们形成了一个有效的沟通机制。12号晚间核心志愿者们在结束了搜寻贴海报工作之后也召开了会议，公布了新的组织架构，并开始各自招募新成员。

华人协会参与被指“吃人血馒头”

当地华人协会的主席李振昌从莹颖失踪的当晚就已经加入郭律师组建的小组，为搜寻行动献计献策，帮助动员协会的成员加入搜索。因为自己也出身农村，李振昌深知莹颖一家的不易，因此非常希望能够帮助莹颖一家。李振昌是“老三届“，80年代来美读博后，曾自主创业建立独立检测实验室，近几年卖掉了实验室，算是进入半退休状态。但为了发挥余热，他从去年开始成为华人协会主席，投身华协的工作。

据李振昌介绍，目前香槟地区华人数量按照他的估计应该有大约有2000人左右，华人协会的会员大约有三百多人，大部分是当地工作的华人。加上UIUC的学生，当地华人社区的人数不少。他希望能够借莹颖这件事，把大家都团结在一起。“这会是最好的时机，能够把大家动员起来。“

因为在寻找莹颖的过程中，华协的成员有表态希望吸纳更多会员，加强社区内的凝聚力，并推进协会此前提出的建立华人活动中心的议程，遭到了莹颖部分师友和部分志愿者的反对，甚至被指责是“吃人血馒头“。

华人组织在当地动员寻人活动（图片来源：世界说）

但李振昌认为这中间有误会，他强调华协因为是注册的非盈利组织，可以为捐赠者免税，因此此前建议用华协的名义建立一个账号，用来帮助莹颖。但因为莹颖的父亲在6月14号曾发公开信强调不接受任何形式捐款，所以这个计划已经作罢。但华协团结社区、服务社区，建立中心的计划仍会继续推进。

郭律师的考虑也同李主席一样，更多是着眼未来。郭律师在华人社区微信群建议设立一个应急信托，由信托人管理，信托人可以是两个华人社团、本地警察局长、亲属代表、大学学生代表，通过信托人投票来决议资金用途。这个信托可以在未来出现类似的案件时，提供资金和资源支持，比如在facebook上发寻人消息、提供高额悬赏找破案线索等。但同样因为不信任，这个信托基金计划也搁浅。

上周六（6月17日），莹颖父亲、小姨和男友安全抵达芝加哥，下午UIPD即公布进行募捐，也令这个矛盾暂时告于段落。

当30号FBI和检方公布起诉书表示莹颖或已死亡后，当晚校方向学生们发了一封信，称要为莹颖举行纪念活动，希望能借此机会让她的亲友们一起来回忆并分享莹颖生前的故事，以记住莹颖的善良、温柔和微笑。但为逝去的生命庆祝（celebrate for life）的美国文化却在寻找莹颖的微信群里引发了愤怒的震荡。

除了celebration这个词在翻译后的喜庆意义令群友们感到冒犯之外，更重要的是，大家还不愿放弃莹颖生还的希望。这个纪念活动目前已经被校方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