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部级谈判落幕 中美贸易战如何演变（图）

原定2天，后再延长1天的美中副部级贸易谈判落幕。从最初的乐观、顺利，到后来延长续谈，谈后双方各自发表简短却语焉不详的声明，似乎在深水区的最深处双方并未达成共识。尔后的发展，就要看美国白宫是否接受，以及月底刘鹤赴美谈判的表现了。

虽然美国曾严词批判中国在智慧财产权保护与强制技术移转等问题，媒体报导也多将焦点放在这部分的谈判与大量购买美国产品上；但美中贸易谈判真正的障碍并不在这里，因为这些已经让步的部分只能满足强调平衡贸易的鸽派，却不能满足要遏制中国崛起的鹰派。鹰派要的是中国的结构性改革，而这个看似专业客观的学术用语虽然可以有多面向指涉，但真正关键字只有一个：补贴。美国鹰派要求中国不可以补贴特定企业，但中国一定要补贴，双方就在这深水区的最深处撞墙。

为什么“补贴”那么重要？这可能要话说从头，先探讨美国人为什么对中国那么感冒。

2018年10月，创造“修昔底德陷阱”词汇的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格雷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教授，在TED以《中美之间必然发生战争吗？》为题，发表了18分钟的演讲。TED 是个藉由演讲，邀请各界杰出人士分享理念的组织，并透过网络传播以扩大影响。TED 是Technology（科技）、Entertainment（娱乐）、Design（设计）三个字的缩写。

在这个简短又精采的演讲中，艾利森指出，过去一百年的“美国世纪”，已经让美国人习惯于各项权力顶端的地位，“世界第一”就是美国人对自己的身分认同，因而另一个国家可能和美国一样大、一样强壮或更大的想法，就让美国人觉得受到屈辱。

这段论述，是“遏制中国”为何会成为美国人共识的最佳社会学解释。美国人不能接受“世界第一”的身分被中国取代。理性的美国人开始寻找答案，中国经济发展为什么可以长期维持高成长，而不像美国有繁荣、衰退、萧条、复甦的经济循环？中国崛起有什么秘诀吗？而这个答案，中国人自己提出来。中国崛起的秘诀，就是中国主流经济学家、曾任世界银行（WB）副行长的林毅夫所归纳出来的发展经济学理论：新结构主义，或者称新结构经济学。

原本在发展经济学领域的主流理论，是美国提出的新自由主义。这个理论重视市场机制，强调私有化、市场化、自由化，认为只要透过市场机制，就可以让各生产因素自行发挥作用，政府只要开放市场，鼓励私人企业，让资金自由流动，经济就可以发展良好，尤其要避免主导或干预，以免扭曲市场机制。

这套理论在1989年以“华盛顿共识”之名，透过WB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向拉丁美洲以及刚脱离苏联的东欧国家推广。这个源自经济学古典学派的主张尤其受美国共和党欢迎，古典学派强调“干预最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而共和党一向主张小政府，所以连欧巴马视为重要政绩、平衡弱势的健康保险，都认为是政府过度干预，反对实施。

然而林毅夫观察，新自由主义在发展中国家实践的效果并不好，例如拉丁美洲，就经常发生金融危机与经济停滞。而发展良好的例如亚洲四小龙，政府都扮演重要的主导角色，因而总结各国与中国在邓小平之后“摸着石头过河”的发展经验，主张市场机制固然重要，但政府也必须扮演主导角色，要寻找出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鼓励企业投入该产业，以促进经济增长。但企业进入陌生产业发展必有风险，因而政府要帮企业消除风险，除了行政支持外，更重要的是给予租税减免与补贴，才有足够诱因让企业投入新产业冒险。

《中国制造2025》，这个中国现在强调只是规划指南，还不是正式政策文件所列举的产业，就是中国政府认为具有比较优势，准备提供补贴，诱导企业投入，以带动中国从“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迈进的宏图。从新材料、新能源、半导体、人工智能到新一代行动通讯、物联网、航空航天…。在美国人看来，这每一项都是最新的科技、最新的产业，也都是在挑战美国“世界第一”的领导地位。习近平自己就讲得很明白，在中共19大的政治报告中，目标与时程订的清清楚楚：2035年，中国要跻身创新型国家前列；2049年，要成为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领先的国家。

如果在10年以前，中国说要在本世纪中叶，凭借科技实力，成为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领先的国家，大概在国际间会引来一阵讪笑。靠廉价劳工抄袭、仿冒、偷窃智慧财产的“山寨大国”，想在高科技产业上领先欧、美、日等先进国家？是做梦吧。但在了解中国崛起秘诀与实践验证后，世人逐渐认为，中国很可能做得到。

这对美国人来说，当然愤怒填膺。中国偷窃美国智慧财产倒也罢了，后进国家发展科技产业，都曾经历过这阶段，日本、韩国、台湾…莫不如此；但中国现在居然要靠大量补贴新产业、新科技，在高科技领域“弯道超车”，太不公平。美国政府没有补贴高科技业者，中国政府也不可以透过补贴，主导产业发展。

但对中国来说，这是中国选择了和美国不同的经济发展道路，与整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紧密挂钩，是无法让步的核心利益。去年11月8日，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到北京会见习近平，习近平就强调：美方应尊重中方按照自己选择道路发展的权利和合理权益。

只是这论点或许能说服特朗普与鸽派，去年12月1日美中元首达成的90天休兵共识中，就不再强调停止补贴；但要鹰派因此放手，恐怕不容易。因为这不只可能让美国业者在高科技竞赛中丧失领先地位，中国还强调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这一套发展经济学理论，已经被包装成“北京共识”向全世界推广。而且，客观评论，至少对发展中国家而言，“北京共识”可能比“华盛顿共识”更有效。新结构经济学有凯因斯学派的影子，政府要扮演积极角色提振有效需求，发展中国家市场还不成熟，放任市场自由化会有高风险。

果真如此，中国岂不成为发展中国家的领袖？不只经济成就有硬实力，还有经济理论的软实力；在非洲、拉美、亚洲的地位将愈来愈高，最终侵蚀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

在北京的副部级贸易谈判中，“补贴”这关键字因而就若隐若现。只是在操作性上，要限制中国不能补贴并不容易。作为政策工具，美国自己也有补贴，去年第三、四季，为减少美国农民在贸易战的损失，就提拨了120亿美元的农业补助。如此，如何在结构性上限制中国对特定产业的补贴有其困难。有报导指出，美方曾要求中方列举出拟予补贴的企业清单，这要求有些过头。

在美国总统大选逐渐逼近、经济增速减缓、美股出现熊市讯号下，特朗普需要与中国达成贸易协议，毋庸置疑。鹰派不愿放手，担心特朗普放软，也无庸置疑。美中贸易谈判最后的观察点，可能是美国鹰派与鸽派如何妥协，特朗普会站在哪一边；而关键字就是“补贴”。且密切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