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有的放矢的“完美表演”

这年头，你永远无法保证任何一个“网络爆料”不会反转。即便当事人连身份证号都自曝了，她依然有可能是在消费关注。

六天前，当网友在微博上转发博主@春秋两不沾-（裴某）那段双眼红肿、声泪俱下的哭诉视频时。除了被嘶哑的声音、恐惧的神情所打动，你根本猜不到她反而会成为如今警方通报里的犯罪嫌疑人。

直到安徽马鞍山市委宣传部新闻今天上午发布消息，称其在视频中所说被威胁、性骚扰、公安机关对其报警不予受理等相关言辞，均为编造。该女子因涉嫌寻衅滋事罪，已经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在这段3分钟的视频里，当事人讲述了自己连续半年被某男子微信和电话骚扰，报警后当地警方未对骚扰者采取任何措施的“遭遇”——

“我现在就求求社会大众帮帮我！保护我！我真的不想在我已经预知到我会有危险的时候报警求助了我还会被人杀死。”

哭戏之投入，用词之精准，一下子戳到了当下网友们对跟踪骚扰者的恐慌、女性受性侵害事件频发的无助、和“警察不作为”的刻板印象——

“我浑身发抖”、“我手脚冰凉”、“我泪流满面”、“这个社会还能不能好了”、“我们女孩子到底要怎么活着你们才满意” 。

在被新浪封号之前，这段视频已经被观看2000多万次，转发了22万次。

同时获得了@男德和@女权两位大V的跟进（目前都已经被封号），前者还晒出了“性骚扰者”的姓名、手机号码、家庭住址等隐私。虽然后续修改了图片，但关注者还是从编辑记录里找到了男子的联系方式。

就在大家纷纷发声想要“帮帮这个小姐姐”时，涉事男子突然现身对峙称，该女子完全是在颠倒黑白。

回应裴某其实是个卖假货的微商，自己半年从她那儿花1000元买到一条二手名贵手链准备送女朋友。

因为不懂奢侈品，之前也从裴某那儿买过东西，收货后才发现是个塑料制品。但数次找对方协商未果，甚至被拉黑，只扔下一句“你去专柜鉴定吧，假一赔十”。

殊不知，如今自己反而被污蔑，甚至无故被网友“骂了全家”。

男方晒出各种聊天截图，女方还是十分自信地一一回击。

几个回合下来，围观群众看得云里雾里，可蔓延到整个互联网的恐慌和愤怒情绪却愈演愈烈。

如果不是警方站出来公布了调查结果，谁都不知道此次有关性骚扰的罗生门还会引发多少网络男女阵营间的对骂。

会哭的孩子有流量赚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在舆论场里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甚至还会让人忽略事件中许多不合逻辑之处。

虽然从女子发布第一条微博起，就有网友质疑经历的真实性：

“长期被骚扰，还扬言要强奸，居然没有一次录音？”、“自称半年里所有工作、生活全部被打断，但同时还连发了不少去各地游玩的微博？”

如今站在上帝视角，我们也能看出其佩戴着完整假睫毛和全妆去哭诉自己的撕心裂肺、用两张截图拼凑出了长达半年的遭遇，实则是处处露馅。

但以碎片化传播为趋势的社交网络，永远是掌握着更多传播技巧的、善于煽动情绪的人牢牢霸占着话筒。

互联网维权经常发挥大作用的时代，看到一个女孩子委屈得哭诉自己被性骚扰，放在谁身上都很难不产生恻隐之心。

再加上其条理无比清晰，时不时撩一句“不害怕警察查我”的狠话，还晒出了真实的身份信息，可信度又增加了好几分。

相比之下，男方显然就不太擅长玩微博了，证据甩的零零散散，语言组织能力也差了一大截。

尤其是在买到假货之后愤怒的言辞，被女方截头去尾地拼凑了一番之后，一个“气急败坏的性骚扰者”形象便被塑造了起来。

于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电话、短信、微信、微博私信，没有一条不是在辱骂这位无辜小伙，而下面截图的这些已经是最有礼貌的了，更有甚者连遗照都PS出来了。

如果不是受害男生保留了近半年的聊天记录，那么以当时舆论一边倒的攻击来看，他就算是有一万张嘴也是不可能摆脱被人肉的困境。

被信息不对称所支配的，还体现在大V和普通网友身上。

在真相暴露之后，曝光男子个人信息的博主@男德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博主说自己也是恶意炒作的受害者，但吃瓜群众不准备放过这个让自己上当受骗的“营销号”，纷纷质疑其“看似道歉、实则甩锅”的诚意。

这样一场由说谎者、推广者和附和者共同酿成的可笑网络暴力，看似每个参与者身上都洗不掉加害者的污点。

可人人都试图为自己冲动鲁莽的行为，寻找出最容易获得谅解的动机，以减少为网络暴力贡献了一份力量的负罪感。

哪怕这微不足道的自责情绪，在下一次类似的事件来临之前就会忘记。

互联网情绪生意

社交网络的另一个特性，是任何事件都不会是独立存在的。

就算当事人换了马甲、改了身份，依然会被翻出曾经在互联网中留下的痕迹，以及TA背后的生意网络。

这次性骚扰事件出现反转迹象后，立刻有人扒出涉事女博主已经不是第一次爆料自己被男性威胁了。

就在三个月前，她就因为用另一个微博账号（vlog截图证明为同一人）投诉顺丰快递员私拆包裹，而上了热搜。

一开始大家还怀疑姑娘是不是受到了上次事件的恶意报复，后来才发现了她行迹中越来越多准备已久的“套路”。

最绝的一个骚操作，当属开始晒出的“男方电话”其实是自己的，导致很多不明真相的网友打了这个电话，她再把这些通话记录发微博说自己被骚扰。

直到有网友从“骚扰电话”里发现了自己的号码，才意识到自己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也有人扒出了博主自称在某网红孵化公司工作的评论，不过该公司CEO立刻晒出了社保参保人员减少表，称微博@春秋两不沾-背后的裴某已经于2019年5月离开该公司。

不管裴某赚来的流量归谁，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是，要不是闹大了被封号，只靠眼泪换来的粉丝增长数据可是实打实的。

事实上，这两年涉及女性安全、两性关系、原生家庭这几个热门议题，出现任何风吹草动，一堆想要赚情绪生意钱的人永远会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叮上去。

他们时而因为推动了社会负面事件的解决，而被捧为“民意代表”；时而也因为不负责任的煽动，而酿成大祸。

去年，引发多少在德留学生的恐慌的“黑撒旦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一个自导自演编造出的“投稿”，被发到当时大火的@大欧洲吐槽君微博里。虽然这些99%的内容是聊天的匿名截图，可发挥空间为无限大，可溯源求证的难度为零，依然让无数网友在寒夜中夜不能寐，在惊慌中度日。

直到当地大使馆的介入，发现从来没有收到过中国留学生相关的报警。

大家才知道，这些火爆一时的“XX吐槽君”其实都是同一个营销公司旗下的上号，总部都在烟台。一个人、两三台手机，就可以把上百万网友玩弄于鼓掌之间。

“下次我还该转发吗？”

类似的反转事件，我们见过太多了。

2017年7月“河南西华女生被强奸”事件反转，上个月“毕节、凯里未成年女童被性侵事件”中图片被证实系伪造，舆论都因为在事实披露前先站队而走偏了。

但凡出现类似事件，都会被翻出的丹麦电影《狩猎》也告诉过我们：罔顾真相、肆意扣下正义的扳机，又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但问题是，和只为数钱、不顾后果的生意人不一样，信息来源有限、又情感丰沛的普通网友在抱着愤怒参与了事件的传播，却被“打了脸”时，内心却是十分矛盾的——

大家一边担心“你不转我不转，轮到自己没人管”；

更害怕“狼来了”的闹剧越来越多，会让真正需要帮助的女性无法获得援助，而直接被污名化成“卖假货的”。

于是，每当有令人错愕的剧情走向出现，都会让很多围观了整个过程的网友开始质问自己：“此前的信誓旦旦，会不会太过冲动？”

甚至开始犹豫，“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我到底还应不应该转发。”

毋庸置疑的是，鉴于对跟踪狂的监督惩罚机制欠完善、女性受侵害事件被曝光得越来越多的现状，所有人在看到博主那段声泪俱下的视频时，产生的同情之心、和推己及人的恐惧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见证了太多个体悲剧石沉大海的我们，也永远需要一个舆论制造者，来让事件走进大众的视线。

就算会给机分子以可乘之机，可依然不能否认，这是普通人当下最简单且有效的网络维权方法之一。

从这个层面而言，舆论给予社会议题足够的关注，和急于做出符合心中“正义”的审判，其实是两码事；

围观者的同情心，和那被情绪过度操纵的私欲，也是两码事。

下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情，与其得意并沉醉于“我很愤怒”的姿态，只为了一个置所有被怀疑者于死地的结果，倒不如清醒地告诉自己：

所有的关注都应该追求的是真相，而不是成为让真相更加虚弱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