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学者点评2022年大选 选民“饥肠辘辘，却只找到馊面包”

法国的第一轮总统选举结果正式出炉，马克龙得票率最高（27.84%），勒庞位居第二（得票率23.15%），极左“不屈的法兰西”党候选人梅朗雄得票率21.95%，以较为微弱的劣势位列第三。欧时采访了巴黎政治学院名誉教授巴蒂（Bertrand Badie），请他就第一轮投票结果的“意料之中”与“出乎意料”之处进行点评。此外，在被问及第二轮结果和2027年前总理菲利普参选的前景时，巴蒂都表现出了谨慎的态度。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看待此次总统竞选活动吧！

欧时：和5年前一样，第一轮仍是马克龙-勒庞胜出，这两个老对手又要较量了，如何看待这个结果？

巴蒂：事实上有几个原因。近年来，法国政治生态都一直处在全面转型的状态。一些传统政党在逐步消失，而今年选举中，我们见到的现象绝对是令人惊讶的：看看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一直针锋相对的共和党和社会党，它们的候选人此次支持率都没有超过5%。所以在法国，不再有制度化的政党（plus de parti politique institutionnalisé）。

此外，法国人民、社会和政治党派之间存在着信任危机。在此情况下，有2种可能的演变趋势：一种是向现任总统马克龙代表的新技术官僚主义（néo-technocratique）转变，另一种是向以勒庞为代表的民粹主义转变。

之所以将马克龙政党称为技术官僚主义，是因为其建立在技能的基础上，纲领背后并没有具体的意识形态（idéologie）。另一方面，与其说民粹主义是一种政府计划，不如说它是社会抒发其愤怒的一种手段。因此，我们面前有2个法国：一个处于怒气中，而另一个是去政治化的、由马克龙代表的法国。

欧时：您刚也提到法国传统大党式微的现象：虽然共和党候选人佩克雷斯未能入选是意料之中的，但低于竞选费用报销门槛的5%标准（4.78%）也让人意外。此外，社会党竞选人伊达尔戈得分为1.75%，比2017年同为社会党候选人的阿蒙（Benoît Hamon）还是低了不少（6.3%）。怎么看待传统大党的衰落？

巴蒂：回顾过往，这两个政党都有相当长的执政史：共和党通过戴高乐、蓬皮杜执政；社会党有过密特朗、若斯潘、奥朗德，期间共和党也通过希拉克、萨科齐重新掌权。而以往左右交替经验的实际管理效果让一些法国人失望。大部分法国人转而寻找交替执政外的另一种可能，而传统政党似乎也越来越不适合现代的挑战，例如全球化、后现代主义等。因此，法国人还在寻找能更好应对他们所遭遇困难的方法。

欧时：被称作“法国版特朗普”的泽穆尔一度也人气不低，还未正式宣布参选时就已经以“准候选人”身份频频登上法媒头条。但他最后只拿到7.07%的投票率，为什么会“高开低走”？

巴蒂：呃，泽穆尔并不算得上很有人气。事实上，我认为现在没有哪个候选人在法国是真的受欢迎，而这就是一个问题。虽然泽穆尔和勒庞表面上各自是不同的民粹主义者代表，[…]他们之间有一些差异，但实际上，民粹主义实质都是一回事。

欧时：虽然马克龙（28.5%）的支持率比2017年（24.01%）进步了，勒庞此次（24.2%）同样也比她2017年（21%）表现好。您如何看待这种趋势？马克龙会在第二轮像民调预测得那样以明显优势胜出吗？

巴蒂：马克龙保持的优势不算大，所以这仍是一场激烈的比赛。[…]我认为还是有很多不确定因素：现在民众的选择更加不可控、变化性更加明显。他们不再是以前坚定的党派选民（électeur partisan），而是更“变幻莫测”。

我们看到，很多人都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做决定。例如，梅朗雄（记者注：梅朗雄位列第三、吸收了21.95%的选票）的选民构成就比较多元。当然，他选民的确左倾多一些，梅朗雄本人落选后也呼吁不要给勒庞投票，但从社会阶层的角度来看，梅朗雄选民的情况其实和勒庞票仓是接近的，而且也多处于“愤怒”的心境中。那么，这些梅朗雄支持者是否会愿投给马克龙？在多大程度上，他们会弃权、还是倒戈投给勒庞？这都很难说。

欧时：您提到如今的选民更善变，而政治学专家佩里诺（Pascal Perrineau）也有相似的看法，曾表示“约有二分之一的人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巴蒂：一方面，过去的选民更看重对政治选择的忠诚度[…]但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反映了民众的愤怒。愤怒正成为民众在选举中所表达的主要内容，这无关于忠诚、意识形态或是信念感，而是表达真正的愤怒。愤怒会促使人们非常迅速地改变投票的对象。

欧时：那超过1/4的弃权率也和愤怒情绪相关？

巴蒂：我认为超过25%弃权率的现象也与愤怒、不信任感有关。事实上，这个比率对于总统选举来说是很多的。[…]我个人还认为，各候选人的纲领都透出了一种贫瘠的特点。

如果您一直关注竞选活动，可能会注意到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他们避开了真正的根源问题。像医疗、教育这些社会问题都没有被严肃地对待和处理。

打个比方，我觉得法国选民有点像一个饥肠辘辘的消费者，他们走入面包店里想买吃的，但店里只有馊掉的面包。他们没能找到符合期待的食物。

欧时：第一轮选举前，很多候选人都是集中火力来宣传提高购买力的问题。

巴蒂：对这种许诺要留神。确实，民意调查显示，提高购买力是法国人的主要关注点，但现实情况不仅如此：不少法国人不仅考虑满足眼前的需求，同时也有看到更远未来的政治智慧。然而，没有哪个候选人努力推出一个真正的规划，例如卫生政策。

人们想提高购买力，这是真的，但除了购买力，还有些更长远的诉求是民意调查暂时看不到的。而竞选纲领内容的贫瘠，也让选民们不免失望。

我记得密特朗竞选期间时，有些计划的前景是有触动人心的力量的。但今天，当人们打开电视机，候选人都在给会提高退休金、工资的类似承诺，而没有触及更根本的社会问题。

欧时：那么您认为，为什么没有候选人能提供更符合大众需求的“产品”呢？

巴蒂：我认为这不仅仅是法国的问题。在我们的欧洲邻国，与三十、四十年前相比，社会的政治辩论同样减弱了。

我认为，包括全球化在内的一系列因素造成了非常大的外部条件变化，而政治阶层缺乏足够的创新。因此，它未能相应地创建出一个人们能信任的社会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