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夜店"坐台"少女:14岁中国女孩组织性交易,一晚800,幼女性侵案中的共犯与猎物(组图)
如果没有更多来自社会的积极作为,她们的边缘生活很难发生根本的改变。
编者按:2020年夏秋之际,湖南衡阳祁东县一桩被告人皆被重判的性侵幼女案“周婷案”一审宣判,牵出在县城的夜场“坐台”和“出台”的一群未成年少女的故事。
她们多为留守儿童或来自底层单亲家庭,父母忙于生计,对她们的学业落后和不断升级的越轨行为无能为力。而县城里的人们也任她们游走于离家不远的酒店与夜店,在课后、休学与辍学的空档中被交易。
她们的“客户”是县城中的主流人群,甚至包括父辈的熟人和学校的老师。
王可颐,曾经是风月场所儿童性侵受害者中的一员,但年仅十四岁的她,又成为对同龄女孩“恩威并施”的性交易组织者,并被法庭认定为强奸帮助犯。
宣判背后,在这些未成年人被伤害和伤害他人的过程中,成年人的失职应该被关注。困境儿童缺乏支持,校园霸凌不被干预,社区对越轨和侵害缺乏敏感和警惕,让这些孩子在歧路渐行渐远。如果没有更多来自社会的积极作为,她们的边缘生活很难发生根本的改变。
10月17日,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经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将自2021年6月1日起施行。这一版修法强化、细化了成年人的保护责任:包括王可颐一案中得以凸显的“留守儿童”监护人职责;对儿童不法侵害的强制报告义务,尤其是宾馆住宿经营者保护未成年人的责任;以及对校园欺凌加强防治等。如何让成年人的世界正视自己的责任,也是我们讲述这个故事的初衷。
王可颐慌了。刚14岁半的她,预感自己要坐牢。
2019年11月26日,晚上,她把和“老公”瑞文的一段微信聊天,录屏发在短视频社交App上,录屏显示对话时间是18时38分。
“你以为我在说笑?我说等你就等你。”瑞文说。
“万一我进少管所,你等不等乃(呢)?”她问。
“你进少管所我进看守所,你先出来你等我,我先出来我等你。”瑞文回。
王可颐复:“我爱你”、“不等是狗”。
视频第一句评论是她自己留的:“事情来了才知道珍惜眼前人,出来之后希望自己能改变”。
瑞文是王可颐的最新男友,瑞芳芳的表哥。两人公开示爱的当口,瑞芳芳正在派出所指认王可颐,而另一位少女陈晓敏刚做完笔录。
陈晓敏和瑞芳芳,分别是16岁和15岁,却都自称是王可颐的“妹妹”。她们姐妹相称,更是表明一种管理与被管理的身份—王可颐“带妹子”——为这些女孩介绍陪酒和出台。
多数情况下,女孩赚的钱全部上交给王可颐,由她分配。但女孩们并不是多劳多得,只要和她足够熟,即使不出去赚钱,王可颐也会请客,而对于刚加入的女孩,王可颐会安排她们去“接单”,但不给回报。总体来说,大部分的钱,王可颐还是花给了自己和男朋友。
独自追踪女儿的爸爸
这里是湖南衡阳市祁东县,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天虽然凉了下来,对面的夜宵店仍然灯火通明在招揽生意,而颇有名气的“金樽KTV”已经被停业了。这是王可颐和她的“姐妹”们曾经“上班”的地方,曾经在一些当地的缉毒大案中上过新闻。
发视频的那天,跟王可颐一起联络嫖客的前男友周小强已经归案;次日,也就是2019年11月27日下午,王可颐在酒店被抓获,次日被刑事拘留。
接受警方讯问时,因她是未成年人,需要有监护人陪同,但她拒绝提供亲人的电话号码,警方只好请司法局人员陪同。
王可颐年幼时,父母就已离婚,她被爸爸王顺利独自抚养长大。
王顺利头发花白,穿着有破洞的短袖上衣,开一辆支着遮阳棚的三轮摩托四处奔走。他的包里揣着王可颐的判决书——卷成筒装,被传递翻阅了许多次,纸张从订书钉上脱落下来,因为沾了汗水而发软。
王顺利自称今年57岁。祁东古时以草席闻名,王顺利年轻时,就在国营草席厂做工人,十几年前工厂倒闭,他失去稳定工作。
随着市场经济发展,祁东的街市热闹了起来,街头挤满酒店和商铺,深夜的KTV和夜宵摊喧嚣不止。这十多年王顺利靠打零工为生,也给人操办红白喜事。
2005年6月, 42岁的他迎来第一个孩子王可颐,但七八年后,妻子离他而去,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住在城乡结合处自建的小楼里。“我年轻时也在街上混的,但是我老来得女,希望她走在正常的人生路上。”王顺利说。但他时常出门工作一整天,女儿放学后就独自在家,无人看管。
王可颐的母亲在江苏,寒暑假时,王顺利也会把女儿送去那边。母女关系看起来似乎并不坏——王可颐的短视频App账号上有与母亲的合影,她侧脸亲吻着母亲的正脸,后者看起来四十左右,淡妆打扮。
在王顺利眼中,女儿上了初中后迎来“叛逆期”。2017年,王可颐在A中学读初一,她时常逃课,成绩也不好,2019年初,他把女儿转去了B中学,但很快又因打架被劝退——她和朋友在厕所里打了撞她后拒不道歉的同学,然后一起被开除。如此一年内转学三四次,他最后把女儿转学去了寄宿制的文武学校——这通常是帮助父母管束“问题儿童”的机构。但是在新班级里,王可颐与此前一起被开除的同学相遇,不到两周,她的尾椎骨就被朋友踢断,但她求父亲不要追究。
伤还没完全养好,王可颐就从医院里逃出,之后再也没回过学校。
王顺利说,未满14周岁时,女儿就第一次彻夜不归,自此他开始追踪女儿。他骑着自己的小三轮,跑遍了祁东县所有的夜场据点。小女孩陪唱在当地并不鲜见,除了他自己,没有多少人对此大惊小怪;他只能给女儿的朋友钱,求他们提供线索。但王可颐有意躲避父亲,这就成了猫鼠游戏。
王顺利曾经找到女儿租住的房子,当时女儿已经跑了。“在一个酒店对面的电梯房上面。”他说,到了那里女儿不在,他拜托旅馆老板开门,却看到里面很多管制刀具,“全是大刀,下面焊着钢管,我见街上混混打架的时候,就背那个刀去砍人的。”王顺利报了警。
但警察来了后,王顺利却有点后悔。“他们太小了,全都十五六岁,我怕真被捉进去了又不好。”这个念头闪现后,当警察问王顺利孩子们往哪边跑时,他指向了没有摄像头的那条路。
在夜店上班的闺蜜
2019年初,王可颐就时常趁父亲不回家时收留一些女孩回家住。
王顺利回忆,有一次他深夜回家,女儿正睡得“迷迷糊糊”,没来得及通知其他人,他随后发现,有三个小女孩藏在厕所。她们仨在厕所地面上铺了垫子,已经睡着,这令他心酸又无奈,最后他让女孩们睡回卧室床上。
睡在厕所的三个女孩里,包括王可颐在A中学的同级同学黄莹。
黄莹那段时间是王顺利家里的常客,她也来自单亲家庭,母亲在美容院和商场上班,时常夜深了才回家,无暇顾及女儿。王顺利回忆,黄莹对回家有抗拒情绪,“这女孩我骂了很多次,她就是不走,赖在我们家里。”
在县城里,青少年留宿朋友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王可颐和黄莹的这种互惠,开启了一长串的故事。2019年过完年,黄莹就介绍王可颐去陪酒。
黄莹在那之前就已辍学,是酒场熟手。四月的一个星期六,黄莹在QQ上找了还有两个月才满14岁的王可颐,邀请她一起出去陪酒赚钱,王可颐还叫上了A中学的同学陈晓敏。陈晓敏出生于2004年9月,当时14岁半。
黄莹把二人带去了建汉KTV,把她俩交给了一个被称为“林哥”的人,当晚林哥就安排她们三个去包厢“试台”,站成一排让客人挑选,她们都被选中了。一晚之后,客人支付她们每人500元,“林哥”抽成之后,每人到手420元。
祁东县在2018年4月23日摘掉了省脱贫县的帽子,当地人均收入不高,普通公务员工资三千元左右,而王可颐和“姐妹”们大多来自经济不那么稳定的家庭。王顺利全部积蓄只有几万元,自从女儿出了事,他支付赔偿和少管所里的生活费,几乎花光了积蓄。而陈晓敏说,她的父母在沿海务工,她由爷爷奶奶看管长大,老人几乎不给零用钱。
对女孩们来说,陪酒赚的钱是大数目,但付出也不少。她们必须穿裙子和高跟鞋,站成一排让客人品头论足,被选中后,她们要从晚上七点半陪酒到凌晨。“老板”常比她们大两轮,包厢永远会有人抽烟,她们要陪老板唱情歌,陪老板喝酒,不拒绝老板的“咸猪手”。管理者要求女孩们“一定要让老板开心”,如果被老板“退台”,女孩会受到惩罚。
也会有“老板”要更进一步。深蓝底的警察提示“严禁卖淫嫖娼”就贴在门口,但总有女孩为了2000元“巨款”选择“出台包夜”,若有执法者问起,KTV管理者会说这是女孩们下班时间私下的交易。不过,有的女孩透露,KTV管理者会抽成,“2000元抽成500元”。
开始陪酒是五月,之后王可颐再没回过校园。王顺利还抱有希望,为她办理了休学。她休学后,在A中学她相熟的“贪玩女孩”也辍学了,其中包括黄莹和陈晓敏。那是她们将要升上初三的当口。
王顺利称,为了阻止女儿离家,他甚至动用了手铐和铁链,女儿每次被拴住后都说会悔改,但链子打开就一切如旧。这些“囚禁”与“解救”的情节,成了小女孩“友谊”的见证。陈晓敏回忆,第一次和王可颐碰面,就是王可颐被反锁在家里,把钥匙扔出来,让陈晓敏从外面打开门。“再后来王可颐不想回家,她爸爸到处去捉她,我就跟着她到处跑。”
从表面看,女孩子们辍学后,生活变得富裕起来。2019年6月,王可颐14岁的生日,在唐府酒楼摆了几桌,邀请了许多小女孩,其中包括瑞芳芳。15岁的瑞芳芳是镇上的女孩,被王可颐短视频App上的多彩生活吸引,生日宴会两人第一次见面。生日会上,王当时的男友李可在一旁陪伴,王顺利压根不知道他们的行动,请客的钱也不是他出。
宴会之后,这群少男少女去了祁东著名的潮流地D.ONG酒吧,在那里吃了蛋糕。王可颐把和蛋糕的合影发在短视频App上,照片下有121条评论,全部是生日祝福,第一条是“那天晚上玩的好嗨”。照片里,她穿着露肩膀的衣服,纤细的双手捂着脸,露出含笑的大眼睛,她面前粉色的蛋糕上点着了十根蜡烛,蛋糕周围是粉色的打火机,装着冰块的酒杯和啤酒瓶罐子。王可颐开始穿得像个成年人:丝质粉色连衣裙、带铁钉的皮夹克,“小香风”外套,开始化妆,在街头和奶茶店里与男孩女孩结伴打闹,彻夜不归。
她在视频App上经常谈起爱情。3月15日,她发了第一张短视频App的照片,文字是:“最好的感情莫过于,我闹情绪,你迁就我。”开始“上班”后,六月初发的照片是大红色羊皮双C标志的小挎包搁在膝盖上,衬着红宝石色的指甲。文字是:“你可以靠自己,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用好的。那跟谁在一起,完全看爱情。”
她的短视频账号有将近300个粉丝。照片里的她涂着口红,手上和小腿上有纹身,照片拍摄场景是在酒店、商场的试衣间,泳池边,以及轿车车头上。如果是正面照,她的脸总是尖尖的,眼睛夸张地大,比着卡哇伊的手势,或者面无表情地吐着电子烟。
充满骗局与胁迫的出走之路
瑞芳芳心直口快,她16岁时,就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不出台可以去陪酒。只要成年了就不怕那么做了。”她说的“成年”是满14岁。
超过14岁的未成年人,就具备了表达性同意的资格,犯罪也要承担一定的刑事责任。如果有人与未满14岁的幼女发生性关系,不论幼女是否同意,也会被视作强奸。她们对这一界线的敏感,不知道是来自王可颐案的“普法”,还是KTV行业的共识。
过完14岁生日,王可颐就想离开祁东,去没有父亲追踪的地方。她请求同在建汉KTV陪酒的芳妹子带她一起去南岳“上班”,并叫上同为14岁的陈晓敏和周林林。
情况出乎意料,当她们搭芳妹子男友的汽车到了衡阳,却被带去了“卖淫店”。那是小巷深处的两层小房,一楼挂着彩灯,二楼有小隔间。
当晚陪酒每个人所得比在祁东陪唱少120元。到了第二天,老板娘带了三个男人来。男人们离开后,老板娘过来通知,陈晓敏和王可颐被看上了,要她们去“接单”。
“她们两个都坚持不去卖淫,老板娘一直在那里磨我们,说不去就不让我们走,她们害怕老板娘不让走,就答应了。”在现场的周林林说,当时14岁的王可颐和陈晓敏哭了一场。
据说那是王可颐第一次“出台”。小女孩们通常是被恩威并施地强迫踏出这一步的,在女孩们的叙述中,这是不好的经验,她们即便事先应允,抗拒也常常临场发生;而王可颐后来也用同样的方式逼迫其他女孩“出台”,这也许是她从成年人那里学习到的“技能”。
当晚,出台的两个女孩共拿到800元。转天下午,老板娘又打起同样的主意,女孩们用这些钱坐车跑回了祁东,刚下车就被守在汽车站的王顺利带回了家。
去KTV陪酒,头会疼,每晚只能赚420元,如果不“出台”,又要赚更多钱,那就得带女孩们“做生意”,王可颐从南岳回来后,找了陈晓敏和瑞芳芳,询问两人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做生意”,两个人犹豫了一番,最终都答应了。
王可颐坚持要离开祁东“做生意”,男友李可是“事业伙伴”——“男朋友”们是“撑腰”的,提供暴力,连接成年男人的世界。这些男孩十六七岁,平日在网吧流连,组成街头青年的圈子,帮妹子介绍客人,为妹子打架,维护小团体的稳固。
女孩们去了湘潭,后来又去长沙宁乡,在KTV里陪酒, “刚开始都感觉很好玩。”周林林说。
可是不仅仅是“好玩”。异乡KTV的营生还包括给看场的“管理层”免费“出台”和殴打。而王可颐连“管理层”也算不上,陈晓敏回忆,在宁乡,由于她和其他女孩都不愿出台,王可颐就得自己出台了。
几个女孩在宁乡呆了两三天,就被赶来的王顺利抓回家去了。王顺利说,这些女孩的家长中,只有他自己坚持找女儿,他存了其他家长的电话,找到人后会通知家长领人回去。也正因为如此,他认为女儿被判刑并不公平,因为她也是儿童性侵的受害者。
“喜欢‘仔仔妹子’”的“老板”
2020年8月25日,祁东县法院一审宣判时,王山获刑15年。法院认定,他共强奸了4名未成年少女,其中包括3名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这些女孩都是王可颐介绍的。
王山在祁东县的银行工作,开墨绿色的丰田普拉多或者黑色的起亚轿车。他自我辩解,从没和未成年女孩发生性关系,给王可颐频繁打钱,只是因为善良,喜欢孩子。
直到女儿“出事”,王顺利才发现,原来他与王山有共同的朋友。小地方的人难免各种沾亲带故,谁都认识在街上混的人。他回忆起,自己曾经在手机上发现女儿和王山通话的记录,还打电话去询问,骂对方“带坏小孩”。但当时他没把事情想得很严重,如今非常后悔。
当王可颐最后决定留在祁东做“生意”,王山是她认识的第一个“老板”。中间人把王山和王可颐约在KTV,王山加了王可颐微信,叮嘱“只要仔仔妹子,年龄小一点的”、“以后你身边有仔仔妹子多想到点王哥”。
在当地方言中,“仔仔妹子”指的是年纪小的女孩。
第二天,王可颐就联系王山,让她去“接妹子”。这一次是被人从乡镇带来的于楠。
于楠并不愿意,她被吓哭了。王可颐扯着于楠的衣服,把她推进了王山的房间。进去之前,王给她讲了个“故事”:曾经有女孩子拒绝“接单”,跑了,从此她在街头每次见到这个女孩,都要打她一顿。
现在,于楠的高中已经开学,暑假这一段惨痛记忆仍然萦绕在她瑟缩的神情中。午休时间,她从宿舍楼下来,单薄的身材,眼镜,运动衣,淹没在学生群里。
通过王可颐,王山与陈晓敏、周林林、瑞芳芳、黄莹等多个女孩发生关系。2019年7月,黄莹与王山发生关系时,还未满14周岁,这年9月,王山又与未满14周岁的周婷发生了关系。
正是周婷家人坚持报案,王山最终被捕。那是2019年国庆期间,周婷被接连“介绍”给不同的嫖客,一连9天未能回家,周家人四处搜寻,最终导致案发。周婷父亲的网络发帖,把这根幼女性侵的链条,暴露在公众面前。
根据祁东县法院对王山的判决,王山明确要求王可颐为其介绍年龄小的“仔仔妹几”发生性关系,无论三名被害人是否已满十四周岁,均在王山主观犯意之内,因此对王山奸淫该3名幼女及强行奸淫蒋某的行为应以强奸罪定罪处罚。而法院也认定,王可颐明知女孩们不满十四岁,仍介绍他人对被害人进行奸淫,还采取胁迫手段帮助王山奸淫被害人于楠,因此对王可颐以强奸罪共犯论处。
“姐妹”散伙
王可颐不止做王山的生意。2019年7月中旬,她开始与“前辈”彭某宁搭伙。这是个十六七岁的街头青年,带女孩子卖淫,有嫖客客源。王可颐手下的女孩,除了陈晓敏和瑞芳芳,还加入了江琪。
王可颐每隔三、四天就换宾馆躲避父亲。这群身量未足的女孩子天天在县城的宾馆开房,没有遇到任何干涉。女孩们赚的钱都由王可颐保管,彭某宁负责联系嫖客。
除了赚的钱上交,王可颐还给女孩们定了规矩:女孩们不能将朋友带到房间来,答应接单之后就必须要去,如果需要花钱,则必须报出具体的花钱项目和金额。
实际上,女孩子们没有说“不”的权利,如果有女孩不愿意接单,王可颐先“软磨硬泡”,如果不行,就会凶起来。
江琪是这一批女孩中出台多的,她也曾拒绝,也曾躲避。她骗王可颐自己被家人关在家里,无法返回。但之后她在广场与王可颐碰到,王可颐夺去她的手机,翻出她父母的电话,威胁她,如果她不回去“出台”,就把她在外面的事情告诉她父母。“我害怕,所以我一直跟着王可颐做。”江琪说,她更不敢回家。
“要钱没钱,出去耍也不准”。跟着王可颐没几天,陈晓敏和瑞芳芳就结伴离开了。“她比我们都小,但是我们比较听她的,她时常言语上那种凶凶的感觉。”陈晓敏说,女孩子们之间流传的对王可颐的评价是“好的时候非常好,坏的时候特别坏”。坐在一旁的瑞芳芳接话说,“就这种人最可怕”。
王可颐与彭某宁只搭伙了一个月,到最后只有江琪愿意出台为他们挣钱。“我接了有二三十个单。”她出生于2004年底,当时只有14岁。8月,王彭二人散伙,江琪又跟着彭某宁出台了一个月,直到9月学校开学返校。
包括江琪在内,这些夜场女孩们在学校的表现都不好,她们离开家方式路有三条,要么“混社会”,要么到年龄嫁人,要么混社会一段时间后再到年龄嫁人。
女孩们都害怕父母知道自己的“混社会”,而父母们简单粗率的教养方式,殴打,拴铁链子,让离开的孩子更难回头。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父母们,既无力供给女孩们向往的那个世界的消费,也缺乏改变她们的能力。在她们卷入法律麻烦之前,没有任何机构能够帮助他们把孩子拉回来,给她们更多选择的可能。
“吃麻古”的男朋友和喜欢女学生的男教师
与彭某宁拆伙后,王可颐尽量不再严格看管女孩们,尽量只对她们收介绍费。
她有了新的“客人”,其中还包括教师——在并不富裕的小城,能够消费得起性服务的,多是有稳定工作的人。周某某59岁,是祁东一所中学的老师,有关人士透露,周某某在接受讯问时,曾坦言“因为我是老师职业的原因,经常接触这些学生妹子,看着学生妹子年轻些,看起来舒服些……”2019年9月底,他联系王可颐,请她介绍小女孩,两个小女孩赶到,但相继拒绝了快退休的他。
同样在这个9月底,王可颐与男友分手。“她被劈腿了。”瑞芳芳说,李可和另外一个女孩在一起,后来两个人去了缅甸,新女朋友跟着他,在缅甸陪酒。王可颐则跟李可的“小弟”好上了——她需要他介绍客源,他需要她赚取的嫖资。
王可颐一个“妹妹”说,曾亲眼见到李可偷拿王可颐包里的钱,“要去衡阳吃麻古”。在短视频App上,李可即便没有美颜的脸孔也依旧稚嫩,但瓜皮头、露脚踝的紧身裤,以及时时将恤衫网上卷的“肚基尼”打扮,无不流露出他已然是个“社会人”。瑞芳芳说,她们还看到李可打王可颐,因为她怀孕。
“在街上混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沾染那种东西。”那位“妹妹”说。男友吸毒与王可颐想要赚钱之间,是否有因果关系,还难以断定。但是“花钱养男友”是这些女孩子们常会做的事情。
根据公开报道,上世纪60年代初期,祁东响应国家号召派出16000余人到云南支边,并最终落户紧邻“金三角”地区的勐腊、景洪、瑞丽等地。半个世纪后,长年在云南打工、经商、生活的祁东人有30余万。因在外流窜贩毒人员较多,祁东县曾被国家禁毒委挂牌“外流贩毒通报警示”地区。
周某某后来得偿所愿——那是在2019年国庆节期间,在王可颐介绍下,他与13岁的周婷发生了关系。
除了周某某,周所在中学的电工吴某某也与周婷发生了关系。介绍他认识王可颐的,是同所中学的老师张某某。
跟着王可颐,周婷在国庆长假里,与近10人发生了关系。这里面不止有老板王山,老师周某某和教工吴某某,还有在公家单位上班的人、包工头、到本地给朋友过生日的人,以及当她在最后两天与王可颐失去联系时,企图与她“一夜情”的人。
周婷出生于2006年1月,当时13岁。她身高155cm左右,说话是娃娃音,穿着王可颐给的性感衣服和高跟鞋,在叫做“指手画脚”的美容院化了妆,但是身形瘦薄。她的“客人”都声称不知道她未满十四周岁,但许多证据证明,与她发生关系的男人,都知道这是个“仔仔妹子”。
2019年10月3日,周婷家人报警;10月6日清早,警察打开酒店房间的门,找到了周婷,当时她旁边还有两名成年男子。2020年8月25日,祁东县集中宣判了此案的犯罪嫌疑人,组织周婷陪酒出台的金樽KTV“营销经理”和熟客王山都获刑十几年,而其他周婷的“客人”也都重判。王可颐和她的男友周小强,也被认为是强奸罪的帮助犯,分别获刑三年和两年。
四川律师万淼焱称,在接触过的几个类似案件中,叛逆期女孩由于家庭教育缺失走向社会,往往很难避免法律意义上被强奸(从发生时的情境而言,更像被诱导发生,看似并未违反她们心智不成熟情况下的“主观意愿”)。而因此绝大多数被人利用和剥削,继而沦为毒贩、诈骗犯或者组织卖淫者。而被她们腐蚀掉的其他幼女,又延续她们的道路。“国外数据表明,这样的未成年人,最后走向正常生活的比例不到10%。”
女孩们的夜谈:难以定义的情谊
2020年9月底,王可颐归案快一年,瑞芳芳与王顺利见面,时间定在凌晨一点,地点是隔壁县城一家火锅店。这次火锅聚会,女孩们聊起王可颐,也聊起自己。
瑞芳芳和陪同她的女孩都化着妆。瑞芳芳个子矮,穿着白色的露肩连衣裙,戴着夸张的假睫毛,另一个小女孩穿着牛仔超短裤,染着黄头发。但装扮掩盖不住她们的稚气和单薄的身形,说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暴露了十六岁的年龄。
瑞芳芳说,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孩,2004年生。姐姐考上了大学,哥哥上了职业中专,但是她爱玩,不想回家。提起去KTV陪酒,两个女孩的神情显得稀松平常,认为这是再正当不过的工作;而提到出台,她们两个都尽量不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王顺利倾诉着自己的心痛,感染了瑞芳芳,她放下筷子,手指快速地在手机上敲着,似乎在给其他女孩发微信,她承诺叫更多女孩过来,“要讲清楚”。
半个小时后,陈晓敏来了,态度有些闪躲。她出生于2004年,身高接近160cm,一头长发刚洗过,脸上没有妆。她小时候随父母在沿海城市,家里有个哥哥;10岁时候,父母将她送回祁东读书,但她和老家的爷爷奶奶关系不好。
“我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我跟我奶奶还打过架。”陈晓敏说,她刚被父母送回祁东的时候,因为想妈妈,“我天天晚上哭”,奶奶发脾气,直接拿拖鞋打她,还摔碎了她妈妈给她寄回来的东西。
2019年下半年,随王可颐在外陪酒后没多久,陈晓敏就辍学了。直到现在,王可颐进了少管所,她也不愿回家。“我是为了和瑞芳芳一起玩才跟着王可颐的。”陈晓敏不想说离家的原因,只说最近和瑞芳芳离开了祁东,到了隔壁县,住在一起。
陈晓敏翘着二郎腿,手里的钥匙在裸露的大腿上划,那里有一小块纹身,在坚硬的钥匙的摩擦下,纹身的背景变成粉红色。她低着头说,王山和王可颐关系好,时常去女孩子们住的房间打牌,还用纸条“贴胡胡”。那天,王可颐找到她,求她帮帮忙,与王山“做一次”。她拒绝了,但是王可颐把她单独留在了一个空房间里。
王山并没有打她。“但是我自己内心不是自愿的。”陈晓敏说。火锅热乎乎地冒出蒸汽,面对一桌四五个人,这个女孩的微笑有些不自然,“我就特别怕,电视看多了。”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就怕他拿把刀,像电视里一样,拿把刀把我捅了。”
王可颐的好朋友,还有周林林。周母初中文化,20岁生了大女儿周林林,几年后又生了二女儿,她把两个女儿留在祁东让老人照顾,随丈夫外出打工,前两年,她生了小儿子,就回到祁东生活,但大女儿已经不和她沟通了。这个母亲谈话时,眼睛余光牵挂着在一旁看动画片的小儿子,她说,周林林已经三个月不接她电话了。
2019年11月王可颐被刑事拘留时,只有老朋友周林林陪在她身边。两人在2017年上初一时就是同班同学,此后相处成闺蜜。王可颐也曾给周林林“烧脑壳”,令她与王山发生关系。
但王可颐被捕后,周林林依旧在她最后的视频下每日打卡,给她问候,等她出来。这群女孩之间的关系一言难尽,伤害与依恋都是记忆的一部分。陈晓敏、瑞芳芳也加入了打卡。这些女孩的留言,都没有标点。
“说实话 玩了这么久 我还是不知道我们算是玩的好呢 还是玩得不好 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你。”2019年12月3日,她们其中的一个留言说。
(文中所有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