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只是插曲:为什么说伊朗核协议乃历史必然(组图)
自拜登(Joe Biden)就职起,美国便持续修复前朝留下的政治伤痕,包括重返世界卫生组织(WHO)与巴黎气候协议,接着冻结特朗普(Donald Trump)批准的对沙特、阿联酋军售,甚至宣布不再支持沙特介入也门内战。然除却前般举措,仍有一事令美国裹足不前,那便是重返伊朗核协议(JCPOA)。
回顾过往,核协议乃是两大脉络共同交织的产物:其一,奥巴马(Barack Obama)决意调转美国战略重心,撤出中东重返亚洲;其二,伊朗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起,便与西方交恶多年,美国屡屡带头施加制裁,却仍难阻伊朗崛起,故欲转换策略,降低对峙敌意。在此脉络下,核协议于2015年应运而生,中途虽有特朗普于2018年的单边退出,如今终又伴随拜登上台,再成国际焦点。
2015年9月9日,美国茶党支持者在国会山广场举行示威集会,抗议奥巴马当局签署伊核协议的决定。(Getty Images)
然有别于巴黎气候协议,核协议的重返显然复杂许多:伊朗自拜登就任起,便屡有军演、提高浓缩铀纯度等强硬举措,意在要求美国先行解除对伊制裁、无条件重返核协议,更于2月23日起中止履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附加议定书;美国则欲与伊朗再行谈判,追加续约条款、纳入阿拉伯国家为新成员等新条件,双方至今难有共识。
但归根结柢,核协议于2015年创发时,便是美国针对伊朗崛起的战略校正,亦是其对此中东变局的默许。纵有特朗普的半途改道,伊朗的地缘外扩亦未有片刻停留;在美国有意撤出中东的战略前提下,核协议更是安放美伊互动的关键。拜登眼下纵有沙特与国内保守派的压力灼心,却终要继续这场未完的棋局。
2018年6月8日,伊朗民众在德黑兰某处焚烧身穿美以国旗的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纸人模型,以抗议后者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的决定。(Getty Images)
白色革命的经济遗产
回顾当代伊朗的崛起之路,两大事件堪为关键:巴列维王朝的白色革命、美国介入中东的无心插柳。
首先,白色革命虽令巴列维(Mohammad Reza Pahlavi)政权倾覆,却让伊朗走上了现代化的征途。冷战初始际,伊朗尚是农民占75%人口的传统国家,其中绝大多数为无地农民,全国更有70%的人口集中在农村,城市化、官僚化与工业化程度明显低落。
然在白色革命推动的土改进程下,92%的无地农民成了自耕农,农村结构大幅变动,佃农被解放入自由劳动市场,成为工人阶级,喂养了伊朗的工业化进程。自1959年至1970年代,巴列维推动第三、四、五个经济发展计划,以石油收入的积累投资工业,建立完整工业体系,并带动经济成长。在此期间,伊朗的国民生产总值由38亿美元飙升至107亿美元,军事现代化、军火工业进程亦突飞猛进。
1955年3月12日,前伊朗国王巴列维。(Getty Images)
虽说经济的高速成长导致工农受剥削情事加剧,催发了1979年由宗教势力带领的反巴列维革命,但继之而来的神权政府仍在此经济基础上耕耘伊朗,并在驱逐英美跨国企业后重整体系,出台诸多福利政策调和阶级矛盾,更逐步迈入核科技领域。
然以石油为经济主心骨的结构未变,伊朗的阶级不平等态势仍在加剧,加之以革命后的资本外逃、西方制裁,伊朗经济渐失过往辉煌。但即便如此,得益于厚实的工业体系与科研基础,伊朗至今仍是中东的科技大国,只待市场与资本到来。
1979年1月,伊朗軍人參加伊斯蘭革命遊行。(Getty Images)
被美国拆解的地缘防线
此外,由地缘视角观之,伊朗长年受阿富汗与伊拉克的东西牵制,更曾与伊拉克爆发长达8年的两伊战争。但这般阻碍最终在美国的金戈铁马下崩塌:2001年与2003年,美国相继入侵阿富汗与伊拉克,推翻塔利班与萨达姆(Saddam Hussein)政权,此举既扩增美国的势力范围,亦在无意中成就伊朗的地缘野望。
彼时哈梅内伊(Ali Khamenei)已接任为最高领导人,论威望其不如革命领袖霍梅尼(Ruhollah Khomeini),故须借军功巩固执政基础、同时强化与革命卫队的联系。因此在阿富汗与伊拉克尽皆变天后,伊朗除支持原有的黎巴嫩真主党外,又相继扶持伊拉克什叶民兵、介入叙利亚内战、支持北也门的胡塞武装组织(Houthi movement)。凭借现代化的军事体系、自成体系的军火工业,伊朗拓宽了美国凿下的战略缝隙,逐步成长为中东的地缘雄狮。
在此脉络下,美国对伊朗十八般武艺尽出,从经济制裁、病毒袭击离心机、暗杀核科学家、轰炸民兵到狙杀高级将领,皆难阻伊朗的扩张脚步,后者如今已在伊拉克、叙利亚建立稳定的军事存在,核科技更始终是其发展核心一环,美国的强压显然未竟其功。如此挫折,恰逢“撤出中东、重返亚洲”的战略转向、伊朗温和派总统鲁哈尼(Hassan Rouhani)上台,美国遂改以核协议这般温和举措,校正美伊关系,降低对伊制裁幅度、减缓打击力道,好从中东泥淖抽身。
2020年1月7日,伊朗克爾曼市哀悼者參加了悼念伊朗革命衛隊將領蘇萊曼尼的遊行。(AP)
核协议背后的地缘焦虑
然而美国此举遭到海湾阿拉伯盟友的质疑,其中沙特反应尤其焦虑。毕竟过往伊拉克强大时,沙特与伊朗虽有教派冲突,却不至上升为地缘对峙;但如今隔离栅栏已被美国亲手焚毁,出笼的波斯雄狮实令沙特如坐针毡。
以也门内战为例,伊朗所支持的胡塞武装组织为报复沙特介入,屡屡跨界空袭,不仅曾炸毁炼油设施,致使沙国一日减产将近50%的原油量,更曾俘虏大批沙特军人,令其脸上无光。
故伴随伊朗崛起相生的,便是海湾地区甚嚣尘上的“伊朗威胁论”。而在美国当年的核协议规划中,其并未要求伊朗完全废核,而是仅要求其降低浓缩铀纯度,维持在民用水平,同时附有落日条款。此般条文看在沙特眼中,不啻是鼓励伊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做成“中东朝鲜”前韬光养晦。故沙特自始便不乐见核协议签订,特朗普的单边退出更令其士气大振,美沙关系由此来到近年巅峰。
特朗普执政期间,美沙关系迎来蜜月期。2019年9月18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Mike Pompeo)访问沙特。(Reuters)
拜登的摆荡与校正
但由当今政局观之,上述发展不过黄粱一梦。如今拜登入主白宫,美国虽不至与伊朗一夕亲好,却也难再同过往般偏惠沙特;而对美国来说,美沙同盟奠定了石油美元的宰制地位,伊朗核协议又赋予自己回防亚洲的空间,拜登位处两端需求间,只能在光谱上来回摆荡,求取均衡的共识点。
故其于2月25日发动对叙利亚亲伊朗民兵的空袭,又于2月27日授权公布沙特记者卡舒吉(Jamal Khashoggi)遇害调查报告,显然有意在沙伊间来回敲打,同时亦不吝惜释出善意,包括持续展现与伊朗的谈判意愿,提议开放阿拉伯世界新成员加入等,显然有意双边安抚。
核协议既折射了伊朗的崛起,亦反映后美国时代的中东地缘焦虑。眼下僵局或将持续,但各方的脚步仍在前行,美国的重返堪为特朗普时期的终结,亦将成地缘变局再临的新起点。